她不想死。
她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没有尝试过,《梅时香业》里的那味坠霜香还差一味香料,碧纱橱书桌上那尊木头观音像还差净瓶未曾雕刻完成,金陵城中许许多多的食物香气,她尚未一一去嗅闻探索……
冰冷的剑刃抵上衣衫,不久之前,这把剑刃才饮过血。
透过衣衫,剑刃上的腥气与恶意交织着,要透过薄薄衣衫直直浸到骨缝里,传来令人胆寒的杀意。
“客人,这边请。”
春许早没了先前那副温和模样,手里执着剑的她仿佛自身也成了一把无质的冷兵器。
乌静寻无奈,只能慢慢挪动着脚步。
她悄悄回头去看荣王,却见他穿过珠帘,屏风后依稀……冒出了丝丝寒气。
寒气?
这已经是熏暖宜人的春日,若有寒气传出……
联想至方才荣王口中的‘王妃’,乌静寻忍不住浑身一寒。
荣王,这是将已经仙去十数年的荣王妃,放在了冰棺里吗?
不管旁人心中如何惊涛骇浪,荣王只痴迷地趴在冰棺边上,看着里边儿女子平静安宁的睡颜,嘴里喃喃着什么,神情眷恋而柔和。
“主子。”
有人匆匆过来,脸色难看地跪下回禀:“有人闯进了王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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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份的日记环节——
乌般般:好可怕,我要努力变强(转身就给自己报了个补习班
裴大:嗯,要给二郎找个师傅教他习字了
裴二(不知自己已暴露版:暗道好黑,但是我不怕
第18章
荣王轻轻抚摸着比霜雪更冰冷、更剔透的棺椁,很快,横在他们之间的天堑就会被那源源不断的生命与希望融化。
他等得起。
荣王直起身子,语调仍旧平和:“告诉春许,别慢待了我与王妃的客人们。”
来人低头应是,荣王理了理身上略有些褶皱的长袍,上边儿用暗金丝线密密绣成的双飞燕图案被烛光一照,映在剔透冰棺之上,女人平静的睡颜中多出几分荒凉的喜庆之色。
“是哪方小友这般不懂规矩?”荣王摇了摇头,“偏偏是在今晚,偏偏是在今晚……惊扰了我与王妃重逢,是故意来欺负我这好脾气的老实人不成?”
守在屋里的人都不敢说话,只看着荣王痴肥笨重的背影消失在长廊拐角,这才沉默着站起身,连一分余光都不敢往屏风后那不断升腾丝丝寒气的冰棺上面望。
眼下正值阳春四月,可这屋子里却冷得很,乌静寻一行人被春许带着来到一处浴池边,那浴池占地颇广,四周都以白玉铺路,四方对角上伫立着青铜兽首不断涌出水流,整间浴室却未曾弥漫着熏暖香气,反而叫人心里发寒。
那池子里漂浮着的花瓣再娇艳美丽,也难以安抚那些浴池底部冒出的幽幽凉气犹如蜿蜒水蛇慢慢爬行划过她们身边带来的阴冷湿腻感。
是一处寒池。
一道冷光闪过,春许面无表情地抬高了手里的剑,声音如方才一般柔和:“请客人们各自宽衣,下池沐浴吧。”
要她们在这样风一吹拂过来都让人感觉骨头缝都在发寒的池子里沐浴?
岑芳应一直害怕地缩在乌静寻身边,见状低声道:“这里本就比外边儿冷了许多,还要下这池子沐浴,只怕今晚……”她们熬不过去了。
“客人们,请吧。”春许再次面带微笑地催促,纤长冷剑上还染着血光。
“等等。”就在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选择屈服的时候,乌静寻往前踏了一步,面容平静,“我要去如厕。”
不等春许说话,乌静寻又道:“想来你也不想我污了这处浴池吧?”
春许皱着眉,薄薄的剑刃直指着乌静寻,这是这批血奴里最为美貌的一个,先前荣王显然也注意到了她,若是她出了问题,自个儿少不得要担责。
“我陪着你一块儿去。铜梅、铜菊,看着她们,一个一个下去。”春许要盯着乌静寻,也不会放过剩下的人。
岑芳应忍不住拉紧了乌静寻的手。
乌静寻对着她轻轻眨了眨眼,回握过去的手温暖又细腻,叫原本惶惶不安的岑芳应勉强镇定了下来。
“我们,我们也想去如厕!”
顶着春许完全冷凝下来的视线,乌静寻面不改色心不跳:“嗯,还是大的那一种。”
好好一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竟如此粗鄙,将屎尿之事如此堂而皇之地挂在嘴边!
春许呵呵笑了一声,剑指前方:“诸位,请吧。”
她还是要一路守着。
领着她们又绕过几道屏风,春许指了指那几个恭桶:“去吧。”
剩下的五个女郎你看我我看你,有些犹豫地握紧衣襟,正想踏前一步,却听得一声惊叫:“她想逃跑!”
春许下意识扭过头去,手里的剑也如鬼魅海蛇一般向前探出。
可她的敌人在身后。
‘扑哧’。
华美的金簪陷进了女人柔软的脖颈之中,很快,血液汨汨淌出,汇成一条犹自欢快奔腾的小溪,淌过春许的脖颈、身躯,在即将触碰到那双绣着碧色桃花的绣花鞋时,它的主人轻轻往后退了退。
除了乌静寻,其他四个女郎都十分激动:“她死了——她是死了吗?你,你好厉害!”
乌静寻看着倒在地上没有动弹的春许,她记着医书上的穴位图,用岑芳应递来的金簪狠狠扎下时瞬间涌出的血几乎要将她眼前视野涂成血色。
还好,还好,她没有记错。
或许她还该感谢阿娘十数年来的严苛要求,叫她习惯了走路无声,在刹那间靠近春许时,向来警醒的武者被先前有人要逃跑的消息迷了眼,才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
乌静寻用手指轻轻触在唇上,还在激动的女郎们顿时安静下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她们被关了太久,心理本就脆弱,在这时来了一个比她们都勇敢的女郎,她们不自觉就将她当成了救命稻草。
岑芳应上前去,在她们的小声惊呼中拿起了春许落在地上的剑,面无表情地狠狠刺了几下,眼看着地上的人一直没有动静,她才精疲力竭地放下手,却没有松开那柄长剑。
“我们得抓紧时间,找到逃出去的路。”
春许是轻敌,觉得她们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才栽了跟头,可是这外边儿还分布着多少人,她们不敢赌。
女孩子们聚在一块儿低低说了一会儿,在对方苍白憔悴的脸庞上都瞧出了坚定之色。
要么生,要么死,她们没有别的选择。
久久没有听到动静,刚刚那两个侍女会找过来,到那时候,她们就真的完了。
这屋内建造得华美精致,却只有一个高高的暗窗,好在上边儿糊着的仍是纱绢。
乌静寻与岑芳应的目光默契地落在了那支血迹斑斑的金簪上。
“呜……”
几个憔悴瘦弱的女郎依次用叠罗汉的方式,让乌静寻踩在她们的肩膀上,用那支金簪狠狠戳破纱绢,清脆的裂帛声响起,乌静寻提着一口气,努力伸出手将那片裂洞撕得更大些。
底下的人也时刻关注着她的动静,见她如同乳燕一般轻盈钻了出去,对视的眼瞳里都闪出了激动的泪。
“般般,般般——”岑芳应叫着她的小名,有些着急,这窗子那么高,她能翻出去,却不见得能够毫发无伤地落到墙那边的地面上。
那声声焦急又压抑的呼唤,落在墙的另一边,也落在正躺在地上,容貌比天边弯月更加昳丽妖冶的少年耳朵里。
他看着那个似乎吓傻了的女郎,她坐在他身上,绣着绿叶兰草的裙摆像是花一般怯生生绽开,脸上神情呆愣愣的,像是为自己眼下的处境正不知所措。
“般般?”裴淮光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呼吸,“你坐够了没有?”
乌静寻还没有从自己狠着心往下跳,却跳进一个男人的怀里,随即两人双双摔倒,她又恰好被他护住,跌坐在他身上的现实中反应过来,听到他的话,有些抱歉地点了点头:“对不住我,我——”
身下少年的模样并不比她好多少,他不知在哪个土洞暗道里钻了一遭,脸庞上沾了泥灰,可望向她的眼神还是那样懒懒散散。
乌静寻一边儿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整理裙衫,又想起刚刚岑芳应的呼唤,到墙边轻轻叩了叩,三长一短,是代表她现在没事。
岑芳应她们总算得了回应,都松了口气。
乌静寻不敢懈怠,她虽然翻出来了,还勉强遇到一个能称得上熟人的人,可是里面还有四个人等着她,她不能光顾着自己。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他今天没有穿那身金髓甲,说明他不是以侍卫的身份进来的。
不知怎得,乌静寻也不愿相信他是甘为荣王作走狗的性子。
裴淮光扭过头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挑高了眉:“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就是怎么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