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扮好了,绕过屏风出去,却看见乌舜华正站在那里。
乌静寻微微有些讶然:“舜华,你怎么来了?”
原先朝气十足的小娘子如今神情萎靡,连她最爱的那条金丝鞭也没别在腰间,整个人都好像被一团灰扑扑的阴云笼罩。
这几日逢平院与棠瑜院一直闭门不待客,乌静寻也没再去扰她,有些事情,只有本人想通了才好。
乌舜华看着她,努力想装出往日活泼模样,但最后只是扯了扯嘴角:“我和我阿娘要搬去金陵城外的温泉庄子,或许是暂住,或许是…再也不回来了。”
阿耶许久都没有回府,连大舅子到访都没回来,可见他对孙夫人这事的态度,是消极,甚至想就此揭过的。
可孙夫人不愿意,舜华也不愿意。
乌静寻叹了口气,对着她道:“你等等我。”说完,她又转身进了内室。
乌舜华再回过神来时,感觉耳垂一阵冰凉。
乌静寻亲手给她戴上了那对珊瑚珠。
“年纪轻轻的小娘子,就该戴上鲜艳亮丽的东西。”乌静寻握着她的手,“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听说金陵外的温泉庄子景致十分养人,你先去感受一番,若觉得好,今后咱们姊妹也一块儿去一次。”
乌舜华拼命憋着泪,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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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设宴,先前扮作十二花神的女郎纷纷入宫,此事传出去,无人不说太后慈爱,乃是天家之福,是百姓之福。
乌静寻心神紧绷了大半日,好不容易等到夕阳西斜,太后正要叫她们出宫,却来了位新客。
众人给昌邑郡主请安之后,昌邑郡主对着乌静寻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听说最近太常寺卿家家宅不宁,我还以为,乌大娘子是没有心思进宫参宴的。没想到你瞧着气色倒是不错。”
因为她两次涉险都与荣王有关,乌静寻对昌邑郡主这个与荣王有着密切联系的人天然生出戒备之心,见她来者不善,只是淡淡道:“太后慈爱,臣女不敢拂逆太后一片好意,更不敢因一己家事坏了大家的兴致。”
言下之意就是,她无意将自家的事搬到台面上来说,即便现在坊间已经议论纷纷,但公然提及他人家事的昌邑郡主,显然在礼节上就亏了几分。
太后微微沉下脸:“昌邑,过来陪哀家说说话。天色晚了,别误了她们回家的时辰。”
昌邑郡主有些不甘,她费尽心思将孙露秋那些陈年往事透给乌静寻那个蠢货阿娘,就是想搅得她们一家不得安宁,就算不能彻底坏了裴晋光与她的婚事,给他们这桩本该顺遂幸福的婚事添些旁的乐子也是好的。可没想到那太常寺卿宁愿做王八,也不回府,只有佟氏一人,掀起来的风浪还不够让她满意。
“乌家娘子和裴世子的婚期可是定下了?到时候我若是有空,少不得也要过去讨杯喜酒。数十箱玉卮醪酒一同开启,酒香漫天,想想就让人觉得激动。”嘴上说着喜庆话,昌邑郡主望过来的眼神却阴冷得像地底匍匐爬出的毒蛇。
乌静寻微微颔首,没有与昌邑郡主多说,毕竟现在女郎谈及婚事时大多都要‘躲一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主动应下婚期乃至更多问题,少不得要被人嗤笑。
昌邑郡主对乌静寻始终寡淡如水的反应很不满,但也没再出声阻拦。
太后有些不悦地挑了挑眉:“你向来比晋城那丫头懂事,怎么今日做出这样给人递话柄的事儿?”
自然是因为不甘心。
昌邑郡主笑了笑:“许是因为孙女儿和乌家娘子八字不合,见着难免想刺几句。”
还是小女儿心性。
不过是个臣女,就连她昔年得的那句‘贞静有礼’的夸赞,也不过是太后因为那段时日与帝后关系紧张,顺势而为,想要在臣民百姓心中强调孝道礼节的地位,好让并非自己亲生子的皇帝收敛些,莫要再与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太后起什么龃龉。
太后转而问起荣王,这个儿子虽然也非她亲生,但好歹抚养过两年,见着他自从王妃仙去后就一路长歪成了个大胖子,太后心中也多有怜悯:“你父王许久没进宫来给哀家请安了,又是在忙什么?”
提到荣王,昌邑郡主心里一跳,她压制住心底的恐慌,佯装懵懂:“父王左不过是在王府玩乐,兴许这几日醉得狠了,怕皇祖母您责骂,索性不来了。”
真是如此吗?
太后表面笑骂几句,祖孙二人顺利将这话题转了过去,不知为何又谈论起那日劫走十二位女郎的‘□□’。
提到那些□□所谓真理,昌邑郡主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用邪法得来的东西,始终污浊,不是能存于世间的正物。”
太后意味深长地睨她一眼。
这孩子知道真相之后,还会不会坚持这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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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静寻她们是没有品阶的臣女,因此出了太后的未央宫之后,只能沿着长长的宫道自个儿走出去。
黄梅珠亲亲热热地挽着乌静寻的胳膊,正在出神的她感觉到覆上来的温热,笑了笑。
她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昌邑郡主与她不过见过两次而已,为何如此关注她?
先是提起她的家事,后又说起婚期与玉卮醪酒……
玉卮醪酒!
裴世子并非多嘴之人,私下为婚事准备的这些事也不会拿出去随意说。那日在地宫之下知道这件事的人,卫兵们是不大可能的,女郎们这几日都忙着在家养伤休息,即便是与昌邑郡主见面,乌静寻也想不出她们会提及玉卮醪酒的原因。
密切关注她的所有,连家中私事与成婚时会启什么酒都知道,乌静寻忽觉有些毛骨悚然。
那个黑影,好像呼之欲出。
荣王造的那些孽,昌邑郡主也知道,或者说,参与其中吗?
“呀,静寻你的手怎么那么冰?”黄梅珠捏了捏她细腻冰滑的手,“早些回去歇息吧,我瞧你今日脸色一直不大好呢。马上要当新娘子了,可得仔细保养起来。”
乌静寻心绪正乱着,胡乱点了点头。
黄梅珠见她脸色有些发白,以为她是身子还虚,搂着她胳膊的力气大了些,几乎是半搂着她到了宫门外。
乘上各自的马车,就能各回各家了。
可在众人的马车不远处,立着一道英俊伟岸的身影。
裴晋光见众人的目光都望向他,本该停滞的脚步这回却没有丝毫滞涩,只顺从着他的心意,走向正怔怔望着他的女郎。
“我有事同你说。”裴晋光言简意赅,看便看吧,有些事儿可不能说给她们听。
黄梅珠闻弦歌而知雅意,连忙松开乌静寻的手,笑嘻嘻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裴世子,可得将我们静寻安安全全送到家门口啊。”
裴晋光颔首:“这是自然。”
众人恋恋不舍地上了马车,裴晋光见乌静寻一直缄默,脸色也不大好,迟疑道:“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乌静寻摇头,她只是对自己刚刚的猜想感到心惊。
翠屏站在五步之外,听不见娘子和未来姑爷在说什么,正好替她们放哨。
“先离开这里吧。”乌静寻对这座巍峨华丽的宫城下意识感到抵触,夕阳西斜,天光微弱,宫墙投下的影子更像是一个怪物,顷刻间就能吞噬所有。
看出她的不对劲,裴晋光按捺住疑惑,回眸望了一眼已经缓缓关闭的宫门。
两人寻了一处茶楼的雅间说话。
裴晋光知道那日她见过荣王真面目,而荣王先前失手两次,在今后定然还会反扑。
他简单将派遣了几个暗卫在她身边护佑安全的事儿说了,末了又紧张地补充:“他们都是我一手调教起来的亲兵,做事有分寸,不会对你无礼的。”
他用心待她,乌静寻自然感受得到。
只是他说起派遣了暗卫守在她身边,乌静寻脑海中却在想,上一回裴淮光喝醉酒出现在她院子里这样的事儿,是不是就不会再发生了?
嗯,最好不要。
乌静寻的眼光落在他腰间垂着的平安佩上。
裴晋光腰腹发紧,他有些不自在,若是静寻知道他这几日都戴着她亲手雕琢的平安佩上值,是高兴多一些,还是羞赧多一些?
冰冷如凉玉一般的手上覆上一层温热。
乌静寻有些讶然地抬起眉眼,看见裴晋光十分认真地望着自己,声音坚定而柔和:“再过两月便是我们的婚期,我会保护好你的,你不要怕。”高高兴兴地准备当新娘子就好了。
他以为她刚刚的异样是因为当日的事还在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