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屏暗中嘀咕是不是娘子半夜犯了相思病,想姑爷想得睡不着?她仔细端详了一番乌静寻,还好还好,眼睛没肿,她松了口气:“没事,奴婢待会儿给娘子眼睛下扑点粉儿,保准看不出来。”
乌静寻都随她们去,弯腰摸了摸在她脚边撒欢打转的馒头,这一个月里它长大了许多,站着都比她膝盖要高了。
馒头显然对这个新家很满意,乌静寻也是今早才发现裴晋光不知何时在庭院里给馒头安置了一座彩漆木头狗屋,看起来气派极了,馒头在主人温柔含笑的目光中钻进去打滚儿,又钻出来蹭蹭她的手。
“娘子,咱们该过去了。”姑爷不在身边,娘子独自一人,翠屏与紫屏都很紧张,生怕她遇上了戏文上说的那些高门大户恶婆婆。
琼夫人除了对裴淮光有个笑脸,对旁人都十分冷淡,乌静寻也不介意这些,奉茶之后便安静地站到了一边。
老太君笑眯眯对着她招手,老人的手并不如何柔软,带着经历过岁月洗礼的粗糙与苍老,落在乌静寻手背,她却莫名觉得安心。
“晋哥儿是个有福气的,自个儿不出什么力气,美娇娘就娶回家了。”老太君将一只玉镯套在她腕上,白肤绿镯,十分赏心悦目,她拍了拍乌静寻,“咱们平宁侯府的男人都忙,忙着保家卫国,忙着英勇杀敌,新婚当日就丢下你走了,我替晋哥儿替你赔个不是。”
老太君语气慈蔼,听得出是对她真心疼爱怜惜,乌静寻鲜少得到长辈这样纯粹的关爱,眼圈儿悄悄一红,低下头轻声道:“我知道世子身担重任,我会与许多边境百姓一样,盼他平安归来,早日凯旋。”
瞧瞧这孩子,不仅长得漂亮,心地善良,还十分懂得体贴人,晋哥儿娶到她,难不成是裴家的祖宗们也在天上默默求月老帮着牵红线?
老太君拍拍她的手:“咱们府里人不多,我呢,和你们祖父聚少离多,就只得你公爹那么一根独苗儿,其他表亲来往不多,府里长住的也就那么几口人。好在现在你来了,总要热闹些。”
乌静寻点点头:“我以后会多去祖母与阿娘处请安的。”
傻孩子,讲究那么多礼数作甚?
老太君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琼夫人语气冷冷淡淡地开了口:“晋光不在府上,你虽是新妇,也得注意礼仪规矩,没什么事儿就待在你院子里不必过来了。”她昨日回去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好,二郎少年意气,若是看上乌氏,也多半是瞧中她美貌的缘故。
晋光虽与她不亲,但毕竟也是她的孩子,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外征战,自己的妻子却不守妇道犯下大错?
还是将两人尽量隔开来得好。
乌静寻一愣,随即点头:“是。”
老太君有些不满地横了琼夫人一眼,她这儿媳妇,别扭了十几年了,她和她说不上什么话,好不容易有个鲜嫩可爱的孙媳妇儿嫁进来,还要人家和她一样呆板没趣儿?
但想到琼夫人中年丧夫,又因为走失的二郎痛苦了那么多年,老太君心里暗暗叹气,转了话题:“二郎呢?他嫂嫂头一回敬茶,他这个做小叔的怎得缺席了?”
琼夫人立刻接话:“二郎昨夜饮多了酒,许是头疼起不来。一家人,不必讲究那些俗礼。”
她说着话,裴淮光却掀开用来挡暑气的帘子进了屋,昳丽脸庞上还带着宿醉之后的几分朦胧颓废,看向乌静寻的眼神很平静,只是一掠而过。
“我来迟了。”
“你也知道。”乌静寻才嫁进来,脸皮薄,不好说什么,老太君却不管那么多,只哼了哼,“正好那儿还有杯冷茶,你喝了正好解酒醒神。”
裴淮光就坐在她旁边,少年身上的浅淡酒香和青涩草木香气混合在一起,被冰轮扇动的风带着吹向她。
并不难闻。
乌静寻不想做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姿态来,正常叔嫂该怎样相处,她就怎么做。
“小叔,请喝茶。”
裴淮光沉默着接过茶盏,指腹不小心擦过她的手,虽是蜻蜓点水的一下,却被密切关注着她们动静的琼夫人看在眼里。
她心里又是一凉。
“二郎是你小叔,也就是你半个弟弟,你不必对他如此客气。”老太君拉过乌静寻的手,亲昵道,“都说长嫂如母,他要是有什么犯浑的地方,你只管拿出长嫂的气势来,狠狠责骂他就是了。”
乌静寻莞尔,轻轻点头。
这时屋外传来动静,说是宫里来了人。
太后想要召乌静寻进宫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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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感谢月夜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坚持就是胜利耶耶耶耶耶耶
第41章
送走了内侍, 老太君沉吟一番:“后日去,正好赶上你回门的日子,这……”
乌静寻摇摇头:“祖母, 我们身为臣子,不好驳了天家脸面。再者, 我也想等夫君回来之后,他陪着我一块儿回家。”
夫君。
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好像一点儿违和感都没有,裴淮光微微偏过头去,一杯冷茶下肚之后脑子反而愈发疼了。
老太君满意地点头:“嗯,是该这样,叫晋哥儿陪着你回娘家好好向你耶娘他们赔罪。待会儿我叫秀姑过去说一声,你不必担心。”
不用回去归宁, 少看几次冷脸,乌静寻反而自在。
又说了会儿话, 老太君到了喝药的时候,索性叫乌静寻自个儿回去, 明日再过来陪她用膳说话。
乌静寻姿态娴静柔顺,背影袅袅如兰, 琼夫人收回视线,叫住了准备抬脚就走的裴淮光。
“二郎, 你来, 我有话与你说。”
裴淮光头仍钝钝地发痛, 跟着琼夫人去到她的观雅院,听到她竟然想给自己说一门亲事,当下就摇头拒绝:“我无意于此。”
那些清清白白的好女郎不要,却有意于自己的嫂嫂吗?
琼夫人又急又怒,偏偏这个归家不久的孩子性子随他, 最是执拗,琼夫人不想明着和他闹不快,只能暂时将此事按了下去,打算过几日等乌静寻空闲下来,叫她办一场赏荷宴,请来金陵城里其他未婚的女郎们过府赏荷,那么多窈窕佳人,二郎总能照着一个更合眼缘的。
回到缕云园,馒头撅着屁股埋在草堆里,周边散了一堆土,白白蓬蓬的毛上也染上不少灰蒙蒙的污渍。
。
乌静寻哭笑不得地和紫屏她们一起把馒头从草堆里拔了出来,馒头呜呜几声,飞快晃了晃肥美的小身子,翠屏连忙呸呸两声——馒头身上的草屑土块儿都飞到她嘴里了!
馒头不知道翠屏为什么要张牙舞爪地去抓它,它只是觉得这样很好玩,一人一狗围着乌静寻玩儿起你追我赶来。
乌静寻莞尔。
她好像也跟着这座院子里拥有蓬勃生机的生物一样,鲜活起来了。
·
乌静寻这两日还防着裴淮光会不会又半夜发酒疯,但他却一直没出现。
她要进宫前去给老太君请安时,才从老太君嘴里听说裴淮光有事出门了。
有事出门。
乌静寻坐在马车上时还在想,第二次见他,在昌邑郡主的碧游庄上,那个时候他分明是侍卫打扮,可之后在街上意外遇见他,裴淮光又打扮得奇奇怪怪地在卖猎物毛皮。
乌静寻看不透裴淮光这个人,所以对于他表露出来的那些情感也存着天然的戒备与抵触。
他像是一团迷雾,说来就来,说走也就走,乌静寻甚至不清楚哪一句话才是他的一时兴起。
马车偶有颠簸,一些破碎天光顺着车帘被掀起的间隙挤了进来,有一些落在乌静寻紧绷的手背上,细腻如玉的肌肤上绷紧的青筋更加引人注目。
翠屏看了好几眼,娘子怎么突然间心情就不大好了?
马车行到泰宁门就要停下,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高官女眷,接下来的路都得自个儿走。
翠屏扶着乌静寻下了马车,红泥宫墙高大沉默,宫室建筑巍峨华美,前来接引的宫女走在前面,翠屏觉得她们几个人在宫墙投下的阴影下显得很渺小。
她有些紧张,低声道:“娘子,这宫里好安静。”
宫女内侍走路都规规矩矩的,脚步声轻微到几乎没有,偌大的宫城之中,明显的只有燕雀破空时的呼啸声和不远处侍卫刀鞘与盔甲碰撞时发出的钝响。
灿烈天光落在女郎乌黑的髻上、雪白的腮边,她轻轻抿出一个笑的弧度,像是在安抚身边的女使:“得蒙太后娘娘传召,咱们才能来这儿做一回客人。天家威严,大概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