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屏点点头,她可不能给娘子丢脸。
前面带路的宫女听见了主仆俩的话,默默笑了笑,指引前路的姿态更加恭谨了些:“世子夫人,请。”
一行三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宫墙之下,拐个弯进入了另一扇门。
有两人自宫墙拐角下走出,一人姿貌巍然,风姿冰冷,赫然是裴淮光。站在他旁边的内侍弓了弓腰,恭维道:“哎哟,可赶巧儿了,裴副使今儿进宫,世子夫人也进宫来了。若是凑巧,您叔嫂二人还能一同归家呢。”
她是愿意做些表面功夫,可他要的不只是表面功夫。
裴淮光收回目光:“不是说陛下要见我?”
内侍拍了怕脑袋,谄媚道:“瞧奴才这张嘴,真是多余。裴副使,您这边请。”
虽不知天子又起什么兴致,弄了个先前从未听说过的雀鸣卫出来,但这位裴副使俨然是眼下很得天子看重的宠臣,内侍自然是怎么恭敬怎么来。
另一边,未央宫。
太后瞧着心情一般,兴致也不高,只是与乌静寻慢慢说着话,眼睛却有意无意地往外瞥去,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人过来。
乌静寻按下心中的疑窦,她自然知道贵为太后,不可能真心喜欢一个并没什么交集的臣女,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太后也给她加恩不少,乌静寻自然只能迎合。
“是臣妾来得巧了,母后正在招待娇客。”一头戴牡丹珠冠,衣着华丽的美妇人走了进来,在满殿的宫女内侍纷纷福身口呼‘皇后娘娘’的间隙中,乌静寻离座行礼:“臣妇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早已知道太后今儿叫了平宁侯府的新妇入宫,更知道她背地里打的是什么算盘,只面上不显,笑着抬了抬手:“是平宁侯府的世子夫人,如今世子不在金陵,你若是无事,也可多多进宫,陪伴太后。”
乌静寻低下头去,自淡绿衣裳间伸出的一截脖颈纤细修长,白得有些晃眼。
“是,多谢娘娘关怀。”
皇后嗯了一声,却见太后冷不丁道:“为人妇者,自然该以掌管中馈、侍奉翁姑、生儿育女为己责,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妇人不懂。皇后,你身为国母,这也不知道吗?乌氏在闺中时很是勤勉孝顺,可别因为你几句话,叫她嫁了人反而没规矩起来,你担当得起这样的罪责,哀家可担当不起。”
太后话中咄咄逼人之意太强,皇后脸上的笑意微僵。
乌静寻还半跪在地上,殿中的宫女内侍们都嗅到了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婆媳俩之间的火药味儿,沉默着低下头去,好像都是没有生息的木头人。
皇后发髻上的凤凰衔珠步摇微微一晃:“臣妾自然知道,可世子夫人不过新婚,母后竟狠心叫这样貌美惹人怜爱的小妇人就日日操劳吗?以臣妾看,还是叫她过一段轻松日子来得好。”
太后之所以先召乌家这个曾被她夸过贞静有节的女郎进宫,后又在这么多人面前说那么一番话来敲打她,无非是觉得周庆帝这些日子做得太过火了,伤了太后娘家的势力,惹了她的不满,这才借着乌静寻重又提起孝道一事在天下臣民眼中的重要性。
太后来势汹汹,皇后亦不是好惹的,立刻垂头作羞愧状:“是臣妾无福,昔日刚刚嫁给陛下作新妇时,尚在封地之上,那时母后您还在宫中,封地上也没个能帮衬指导臣妾的人,稀里糊涂地便也这样过了。好在眼下臣妾执掌凤印,母仪天下,没出过什么大的纰漏,不然,还真是要愧对陛下对臣妾的信重了。”
太后脸皮一抽。
皇后此话,不就是在揭她的陈年旧事,说她并非皇帝生母,要发脾气也得掂量着些莫要过度吗?!
始终不是亲生的,只会离心。
太后脸上浮现出几分疲惫:“是了,你正值盛年,宫里宫外的事儿都要你忙着……好了,哀家有些乏了,你替哀家招待招待乌氏吧。”
乌静寻适时出声:“多谢太后娘娘美意,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已然十分辛苦,臣妇不敢再为娘娘增添烦扰。”
“怎么会是烦扰呢,来吧,晋城先前看过你在花神节上的扮相,早就想见见你了。”皇后也烦了太后每每都逮着乌静寻薅,不就是被她夸过几句得了些青眼吗?这份荣耀再贵重,也当不得回回都要被太后那老婆子拿着当抛砖引玉的砖头。
乌静寻无奈,顺势拜别太后,跟着皇后出去了。
在去往皇后的大信宫时,意外遇见了两位不速之客。
正是荣王与昌邑郡主。
那晚……荣王可是与她面对面说话了的!
乌静寻忽觉一阵体寒,可她在宫城之中,是位卑者,她不得不低头行礼。
昌邑郡主看着皇后身后那个一身淡绿,却难掩天姿国色的女郎,目光落在她梳起的妇人发髻上,眼光中含了几分嘲弄。
她没说话,倒是荣王,笑眯眯道:“既然皇嫂有客人,臣弟就不打扰了。”
他身形痴肥臃肿,说话的声音却能称得上是游鱼出听,这种割裂感太过突兀,乌静寻垂眸掩饰住心中的不适。
荣王好似没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可乌静寻才直起身,就见荣王转身,被肥肉挤得愈发怪异的脸庞上带着笑:“世子夫人闲暇时也可多来荣王府做客,先前招待不周,叫世子夫人看笑了。昌邑是个爱热闹的,你们说不定能玩儿到一起去。”
乌静寻心知肚明,荣王在暗指什么,她没有表现出异样,又福身颔首:“是,多谢王爷好意。”
昌邑郡主低低的嗤笑声在转身间落在空气里。
新妇很快就要变寡妇了,到时候,她还有心思如花蝴蝶一般满城交际往来吗?
·
月上中天,清冷的月色落在地面上疾驰的军士身上,照亮他们蒙着灰尘的铠甲与坚毅疲惫的脸庞。
“前面有个树林,停下来休整一晚。”几乎是日夜不休地赶了两个日夜的路,北城已经近了。
裴晋光一声令下,身后乌泱泱的大军立刻行动利落地开始拔营扎寨。
将士们开始生火煮饭,淡淡的烟火气传来,裴晋光靠在一块大石头上,沉默地看着夜幕中挂着的圆月。
副将姜宗递了个热饼子给他:“想嫂子了?”
裴晋光一怔,随即笑了。
这样的笑容在他脸上出现的次数实在极少极少,姜宗看了又想笑又发酸,娶了媳妇儿了不起?
“也不知道你新婚当日就跟着我们出来,没行成礼,嫂子会不会生气。”姜宗啃了一口饼子,“到时候兄弟们打了胜仗回家,就你这个大将军还要被嫂子赶在门外,那就好玩儿了。”
裴晋光下意识地隔着盔甲,捧了捧放在心口的平安佩。
“我是武将,保家卫国是我的职责。”裴晋光淡淡道,“她很体贴人,不会生气。”但他会愧疚。
裴晋光望向清冷柔和的圆月,好像看见了女郎抱着小狗崽朝他开心笑起来时的,眉眼弯弯,十分鲜活的模样。
他很想她。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
作者有话说:今日份日记小剧场——
乌般般:皇宫好可怕,多搞点带毒的针防身
裴大:朝亦思卿,暮亦思卿
裴二:有编制了,她会高看我一点吗?
第42章
乌静寻捧着医书坐在罗汉床上, 暗红漆描金小几上静静氤氲着的昏黄烛光将她露出的半边面颊衬托得娴静柔好,紫屏端着一碗紫苏粥走过来,轻声道:“娘子晚膳没用什么, 看了这么会儿书了,用些紫苏粥再看也好啊。”
绿紫苏色泽鲜绿, 煮在粥食里也别有一番清新雅致的风味。
乌静寻随口道:“绿紫苏煮入粥米之中,可以行气解肌,畅通体内淤滞之气。祖母苦夏,明儿个倒也可以为她老人家准备一些。”
紫屏一边儿点头,一边儿笑道:“这缕云园里真要出个女神医了不成?从前娘子只是爱看书,医书呢也看过几本,最近倒是时时捧着新淘买回来的医书在看呢。”
乌静寻握着白瓷小勺的手顿了顿, 她心里始终因为荣王那个笑容、那句话而隐隐发寒。
近日来金陵城中倒是没什么异样,可她久处深宅之中, 消息并不灵通,还是早上去给老太君请安时, 听得老太君身边伺候的秀姑感慨湖州边远之地,两月前竟遭遇了一伙歹徒, 掳掠了当地十数个妙龄女子,打伤了官兵扬长而去, 很是猖狂。就这还不够, 最近又发生了一起惊人的拐人事件。
妙龄女子。
乌静寻蹙眉, 追问了几句,秀姑见她面色不佳,以为是这桩凶恶事叫柔弱心善的世子夫人对先前被拐子掳去一事又生出害怕来,连忙道:“那伙贼人从前并未在湖州又或其他地方活跃,只不知怎得, 这两月接连在地方上作祟。先是湖州,而后又是奂州,已然有数十个女郎遭了灾。听说天子震怒,着人去查了,世子夫人不必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