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慢慢品了品,被这里边儿绵长的情意给逗得更乐了。
裴淮光虽不懂这两句话的意思,但见女郎面若桃花,老太君笑得见牙不见眼,就知道这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
偏生他那好嫂嫂还要作出一副又羞又怯的模样看向他,声音洋洋盈耳:“只是那大槐树上矮些的树枝都被人系满了,我想将它系得高些,来日我同夫君还愿时,也能瞧得更清楚些。只可惜我人笨手短的,恐怕是系不好,不知道小叔可愿意帮我这个忙,将红绸系得高些?”
裴淮光面色沉沉。
老太君只当他是被山夜积露给冻着了,又拍了拍他:“你嫂嫂开口了,还不快去!”
乌静寻从善如流:“如此,多谢小叔了。”
裴淮光皮笑肉不笑地接过红绸,他不愿细看,两行娟秀字迹浮在上边儿,瞧着倒是诚心诚意得很,还知道叫他找高些、没什么人挂着祈福幡的树枝系好。
裴淮光臭着脸将那寄托了乌静寻美好情思的红绸系在高一截的树干上,听着她们在底下嘀咕着这是不是站得还不够好,手上用劲,将那红绸打了个奇丑无比的结。
来日有空,他定要亲手将它揭下!
刺激裴淮光的目的达成了,从下山到回裴府的一路上裴淮光都很安静,没主动找茬,乌静寻很满意,看来能安生上一顿日子了。
只是这安生的时间着实太短些。
从山上下来,乌静寻体谅翠屏与紫屏也累了,今晚没叫她们守夜,只叫馒头睡在脚踏上。
半夜时分,原本垂着尾巴睡得正香的馒头听着动静,对着来人恶狠狠地呲牙,企图用自己凶恶的一面吓退敌人!
但敌人丝毫不惧,迎面给它一个爆栗,低声道:“看清楚我是谁你再咬,傻狗。”
馒头迷茫的大眼睛眨了眨,甩了甩睡得有些炸的毛,似乎清醒了些,嗅了嗅来人的气息,乖乖收了牙,对着裴淮光摇起尾巴。
总算没枉费他那段时日天天拿着肉骨头教它认爹的辛劳。
乌静寻听见动静,馒头呜呜撒娇,她伸出手掀开床帐,见裴淮光立在房中,一时不知道该疑惑是自己白天使的那出还不够叫他清醒,还是该疑惑自己下手太重,将人刺激得有些疯了。
“你来做什么?”
月光袅袅,透过纱窗投来一室香雾空蒙,裴淮光就站在那里,看着她一脸戒备,忽而笑了。
“嫂嫂不是说叫我来寻你换药?为何我来了,嫂嫂却要做出一副遇见登徒子了的惊恐模样?”裴淮光慢条斯理地捏住狗嘴,不叫它叫多了惹得人过来,见女郎瓷白面庞上慢慢浮现淡淡晕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还是说,嫂嫂只是随口哄我玩儿,其实只是想快些打发我走?”
乌静寻蹙眉:“你先到屏风后边儿去,我随后就过来。”
裴淮光明知故问:“过来做什么?”
乌静寻只觉得遇上这人,自己前十几年憋着的气性都被调动起来了:“还能做什么?给你换药。”
裴淮光得了这个回答,似是十分满意,牵着突然格外乖顺的馒头出去等她。
乌静寻胡乱扯了件玉色绣折枝玉兰大袖衫披在身上,绕过屏风出去,见裴淮光要点灯,心里一慌,急急走过去:“别点灯。”
女郎香馥沉沉的气息忽然充斥周身,裴淮光喉间一紧,声音也跟着放低了些:“为何?”
为何,这人还好意思问为何?
若是他在翠屏她们入睡前过来也就罢了,贴身女使替她遮掩些,上个药也花不了什么功夫,快快弄好了打发他走就是。可现在深更半夜,若是叫人发现她们叔嫂共处一室……
她的名声怕是真的不能听了。
乌静寻懒得搭理他,只随口道:“灯油贵,能省就省吧。”
借着淡淡幽微月光,乌静寻寻来伤药白布,回来见裴淮光还愣在那儿,不由得蹙紧眉头:“还愣着做什么,脱衣裳。”
这话有些似曾相识……
裴淮光褪下上衫,漫不经心地想着之前在香玉楼听着一个恩客对着娼妓,也是这么说的。
只是从她口中说出来,少了些油腻风月之情,只剩下秋日霜月的冷淡。
一晃,阿兄都快去了一月了。
背上疼痛阵阵,裴淮光却还有心思开玩笑:“嫂嫂在这儿连蜡烛灯油都要省着用,是我阿兄抠门,不给你留家用?不若来我那儿,我的一切都能交给你……嘶。”
乌静寻故意将蘸着伤药的棉球往他伤口里狠狠戳了一下,见那冷瓷一般的颀长躯体立刻僵了僵,心里憋着的气总算舒畅了些。
裴淮光缓过来之后,看了眼打瞌睡都快睡在他腿上,嘴边还有可疑亮晶晶的馒头,语气不明道:“明日我还来?”
作甚疑问语气,反正他也不会听她的。
乌静寻有些困倦,手上动作还是尽量快了些:“你可是属猫的?”
裴淮光下意识道:“我的属相和你一样。”
乌静寻有些不雅地瞪了下眼睛:“我可没有熬夜的喜好。”也就她这位小叔,整日里行踪成谜,昨夜在山后亭子里占了大半夜,今日白天还能精神奕奕,甚至大晚上了还有精力翻墙来叫她替他换药。
有这精力,难怪他伤口恢复得都要比常人快一些。
“好了,你快走吧。”乌静寻实在不想叫人发现,也不好解释为何深更半夜独居的长嫂会和血气方刚的小叔子独处一室,“走的时候小心些。”
哪怕知道她这句话并非真的出自关心之意,裴淮光还是觉得满足。
满足之后就是空虚。
他快速翻过围墙,落在竹林里,望着挂在疏桐之上的圆月,喃喃道:“温都苏,你怎得就爱犯贱?”
偏生又是这样自知,而甘之如饴。
第45章
月华柔和, 又如山窗初曙,透纸黎光。
翠屏有些困顿地揉了揉眼睛,见乌静寻还在灯下看书, 不由得感叹,看来不是佟夫人逼迫, 她们娘子是真的抱着一颗诚恳的好学之心!
若娘子是男儿身,可以参加科举,那还有大公子什么事儿?
紫屏拿着剪子去剪烛芯,见灯花嘭得爆了一声,轻声道:“娘子看了一日的书了,早些歇下吧。”
是她不想早些歇息吗?
偏生这中间的缘由又不好和紫屏她们直说,乌静寻只好借着看书的机会熬久些, 见两个女使脸上都露出疲倦之色,她正好叫两人都回屋歇着, 不必守夜了。
紫屏有些担心:“昨儿个娘子也不要咱们守夜,今儿又是这般。娘子心善, 可奴婢与翠屏怎么能忘了分内中事?”
翠屏也跟着点头,又有些忧虑:“难不成娘子是嫌弃奴婢打的小呼噜太响?”
乌静寻莞尔, 素面丽容的美人微微笑起来,霎时间淡去了她先前沉浸在医书之中周身萦绕的避世清冷之感:“没有的事儿, 你们白日里忙活了那么久, 我只是看看书写写字而已, 晚上自然该你们多歇歇。”
紫屏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乌静寻坚定地赶回屋歇着去了。
再不走,她担心裴淮光与她们俩撞上。
翠屏她们也催着乌静寻放下书上床歇息,将玉香花串水草纹罗帐放了下来,又吹灭了屋内的蜡烛, 只留了一盏小灯晕出淡黄烛光,‘嘎吱’一声响,屋内顿时只剩乌静寻一人。
翠屏与紫屏穿过廊庑,走向上房后边儿的偏房,嘴里还说着话。
“你说娘子为什么要叫咱们将那大红绣石榴百子千孙帐换下来?红红火火的,瞧着多喜庆啊。”
刚刚翻了墙进来,近乎无声地落地在庭院花圃后边儿阴影之中的裴淮光耳廓动了动,想起昨夜他去寻乌静寻换药时的事儿。
她们都不知道,他看着那象征着夫妻新婚,子孙繁茂的喜帐时,有多不痛快。
她们也不知道,她是因为他才愿意点头换下那红得烦人的喜帐。
就算用了些小心机,那又怎样?
裴淮光看着天边润润圆月,心思飘到昨夜。
乌静寻专心替他换药,不料先前还勇猛得以一人身勇斗十几个黑衣人的小叔突然柔弱地倒了下去,乌静寻不想扶他,可是这样伤口又要崩裂开,依着他的性子,定然又要折腾自己。
乌静寻憋着气,急中生智抽出绢帕垫在手心,扶住他的臂膀:“怎么了?”
听出她轻轻话音之中的不耐烦,裴淮光心中发涩,情绪也愈发躁乱低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