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知道,但还是打着坏主意。
乌静寻面色紧绷,一言不发。
“你别看那群贵女平时看着柔柔弱弱,一阵风都能吹倒。”裴淮光玩味地拈了拈落在掌心的一片翠叶,不知为何,乌静寻看着被他随意揉捏摩挲的那片叶子,有些不自在。
“打起马球来,一个比一个狠。女郎之间打马球受伤的,也不少。”裴淮光这话并没有骗人,乌静寻也知道昌邑郡主邀她去打马球定然是藏了什么坏主意,可乌静寻实在是厌烦了危险始终潜伏在暗处那种悬心吊胆的感觉。
她也是真的想看看荣王与昌邑郡主这对父女要做什么。
裴淮光见面前的女郎没有露出担忧怯怯的模样,反而目光坚定,瞧着颇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执拗,琥珀眼瞳微微弯起,流露出一些笑:“白珍珠跟着我这么多年,还是通了几分人性的。你骑着它打马球,不说稳赢,至少不会输得那么惨。”
他们都瞧不起她,觉得一个久在深闺的女郎头一回参加这种马球会,只有陪跑落败这么一个下场。
裴淮光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又得罪了她,还在继续:“若是你在场上遇见什么紧急情况,拍拍白珍珠的屁股,他就能帮着你假摔,免你受些皮肉之苦。”
谢谢,但她不需要!
乌静寻咬牙转过身去:“怎么学?”
自然是从怎么上马开始了。
裴淮光教她如何腹部发力,腿上轻盈一摆,那抹暗绿身影便如绿叶蝶一般上了马。
“悟性不错。”
他认真说的一句话,却只得了乌静寻一个冷眼。
她只觉得这人又在嘲讽她。
裴淮光看着骑在白珍珠上的女郎,她显然还是有些紧张,两条细长的腿紧紧夹着马腹,他将手搭在她的靴子上,力道轻又不容推拒:“腿可以放松些,夹得这样紧,马儿也会不舒服。”
隔着一层靴子,乌静寻也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只手落在自己腿上时,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感。
她没忍住,踹了他一脚。
裴淮光低低吸了口气,伤口好像又裂开了。
乌静寻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铁锈腥气,有些狐疑地看向裴淮光,但他面色如常,接下来的教导总算正经了许多。
出乎意料的是,裴淮光除了教她如何上马、下马,也教她如何和马儿交流,怎样的肢体动作才能让马儿同频明白主人的意愿。
还有。
“刺下这个穴位,再狂躁的马儿,也能当即毙命。”
乌静寻看向裴淮光手指指向的地方,低声道:“你为什么,要教我这个?”
“昌邑郡主作局,能有什么好事儿等着你?”裴淮光轻轻嗤笑一声,“难不成,你想我再做一回恩公?”
他现在可没那么好打发了。
谢礼,一颗珍珠可不够。
果然,正经没多久,他就要恢复那副懒散不羁的样子。
乌静寻没再搭理他,自个儿试探着拉起缰绳,骑着白珍珠小跑了一圈儿。
丛山树荫茂密,白珍珠配合地小跑起来,坐在这样高大的骏马之上,乌静寻的视野陡然开阔起来,丛山并不是什么险峻名山,可此刻在她眼中,青山含黛,山影逶迤,蓊蔚洇润,绿意葱茏。
学会了骑马也很不错,之后也能带着翠屏她们多出来走走。
只是裴世子不在,她一个人出来是不是不大好?
不知道他此刻如何,战况又如何。
裴淮光敏锐地感觉到方才还兴致勃勃的人情绪一下就低落了下来。
“怎么?”遇见小飞虫了?
后一句话裴淮光没说出口,说出来了,她可能又要生气。
裴淮光虽然不懂得她为什么爱对着自己生气,不过这份儿待遇好歹也是独一无二的了,没瞧见她对旁人都是客客气气礼遇有加的?
对他有一丁点儿不同之处,裴淮光觉得自己应该偷着乐。
乌静寻下了马,这回没要他救,自个儿一狠心一闭眼,也就轻巧跃了下去。
“我在担心你阿兄,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北境偏远,他带着军队匆匆赶过去,若是正好和东胡人碰上了,还未休整好就要开始一场恶战,乌静寻祈祷他能够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平安还朝。
听见她用那样柔软又哀愁的语气提起裴晋光,裴淮光脸黑了。
他就多嘴问这一句!
·
好在裴淮光还算有些良心,要回去的时候不知从哪儿牵了一匹枣红大马出来。
“我骑这匹,你多骑骑白珍珠,和它培养培养感情。”
不知道为何,乌静寻总觉得他在说后半句的时候很有些阴阳怪气。
但今天学骑马也挺累的,乌静寻没与他计较,戴好帷帽,骑着白珍珠高高兴兴地回了平宁侯府。
不料却被告知佟夫人过来瞧她了。
和这个消息一起到来的,还有一封来自裴晋光的家书。
“阿娘,你要过来,总该叫人提前过来说一声才是。”琼夫人不喜交际,还要累得老太君出面替她招待阿娘,乌静寻皱着眉看向不断打量着缕云园房内布置摆设的佟夫人,稍稍加重了些语气,“这是平宁侯府,不是阿娘一手掌控的乌家。”
她知道自己阿娘有多难缠,自然不想给老太君和琼夫人她们增添烦恼。
听出她话里隐隐的讽刺,佟夫人柳眉倒竖:“怎么,我自个儿女儿的婆家,我还来不得了?”
乌静寻很想笑,从前种种,哪怕是婚礼上佟夫人说的那些刻薄之语,哪一点将她当作亲生女儿呵护疼爱过?
在院子里的狗窝睡了大半天的馒头见主人终于回来了,摇摆着尾巴就要上前蹭她,佟夫人见了一脸嫌恶:“你怎么还没把这臭狗弄走?脏兮兮的,没得坏了你这地方的风水。都说猫狗于子女宫有碍,你赶快在裴世子回来前将它处置了,到时候好怀孩子。”
乌静寻不耐烦听她说这些,却也不想和她争执,若是吵起来,定是没完没了,说不准以后她上门的次数还会更多。
她捡了根布条扔了出去,馒头也跟着嗖地一下蹿了过去,那是翠屏闲暇时用碎布条做了给馒头磨牙玩儿的。
见她又开始不吭声,佟夫人打量她这一身装扮,蹙眉道:“你虽要去打马球,可这穿的这是什么衣裳,那样紧身,妖妖媚媚的,裴世子不在家,你穿给谁看?”
佟夫人就是知道了昌邑郡主要邀请乌静寻前去打马球的事儿才特意上门,先前没看见人,老太君特意解释了是府上二郎带着她出门学骑马了。
乌静寻心平气和地给她倒了一杯茶:“阿娘,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佟夫人心里嘀咕着这个女儿嫁出去翅膀就更硬了,真是白费心血养她这么多年,但她这回的确是要叫她办些事儿,态度便好了些。
乌静寻见她从怀里拿出一张纸筏,絮絮叨叨道:“我给你阿兄择了几个不错的女郎,听说几日后的马球会她们都要出席,你上些心,替我盯着她们,有没有容貌好品性好的,对了,最好是家中受宠爱些的,将来能帮扶到你阿兄些就最好了。”
这样的人,能轮到她阿兄?
自然了,乌静寻对乌须琮没什么特别大的意见,只是有阿娘这尊婆婆在,乌静寻不免有些同情她日后的嫂嫂。
勉强答应下来之后,佟夫人又念叨几句,看着乌静寻那张冷冷淡淡的芙蓉面,佟夫人一腔谈兴没了,黑着脸起身走了。
乌静寻将人送到府外,见佟夫人上了马车,迫不及待地转身回了缕云园。
她想知道裴晋光给她写了什么。
那封书信并不厚,带着一点淡淡的尘土气,乌静寻想到先前老太君说的,这是裴晋光七日前就写好寄过来的,只是路上遇着事儿耽搁了。
七日前。
不知现在他又如何了。
带着这样紧张又担忧的心情,乌静寻拆开了那封信。
信的内容并不长,却字字有力,墨汁几乎浸透纸背,看得出战势紧迫。
他没有多说,只说了留她一人成婚的愧疚,交待她事事以自己为先,照顾好自己最重要,待他回来,再一并赔罪补偿。
乌静寻轻轻翘了翘唇角。
有阿耶阿娘这对怨偶在前,乌静寻并不奢望自己今后也能遇见一个与她天造地设、情投意合的夫君,所以她觉得,裴世子这样英勇有担当,私下里又对她流露出几分柔情的夫君,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