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不就也代表着,阿兄在她心中也并非独一无二不可取代?
正在她思考着哪家儿郎堪为乌静寻下一段姻缘夫主的时候,耳畔突然响起一阵清凌凌的女声,声音如珠落玉盘,可话里的内容好悬没将她气个倒仰。
“既然阿娘对哪些男人可堪婚配,为何不与阿耶和离,自个儿再嫁一个?”乌静寻余光扫过翠屏震惊的脸,不偏不倚地正对上佟夫人铁青的脸色,“阿耶这样对你,你都能忍气吞声。裴世子对我极好,我为他守多久,都心甘情愿。阿娘不必再拿那些个鳏夫、纨绔与他比,我觉得恶心。”
这样伶牙俐齿。
这样用情至深。
裴淮光扯了扯唇,没能笑出来。
佟夫人似乎被女儿颇为大逆不道的顶撞之言给气懵了,举起手就想打,嘴里还恨恨道:“我打死你这糊了心智的蠢货!你教唆我与你阿耶和离,是存的什么心思?难不成你还想名正言顺地叫孙露秋那贱人一声娘?”
乌静寻自然不会干站着让她打:“阿娘此言差矣,你与阿耶做了许多年的怨侣。既然你心里都觉得外边儿有许多条件不错的郎君,你大可选一个更好的,何苦与阿耶互相折磨?”
这句话倒不是纯粹为了气佟夫人才说的,乌静寻也是真心这样觉得。
这样相看两相厌的夫妻,到底有什么存续的必要?
佟夫人被气得眼睛发红:“你懂什么!我绝不可能将你阿耶拱手让人,就是死了,他身边儿也只能埋着我!”
又是这样。
乌静寻厌倦她这样歇斯底里的模样,转过身去,眉梢微动,似乎瞥见一抹白色袍角一闪而过。
他不喜欢穿白色,日常多是一身玄衣。
可这几日他一身白衣,寡淡的颜色削弱了他身上难化的戾气,张扬俊美的少年眉目间也带上了几分沉默温和。
……等等,她怎么突然就开始想起了裴淮光?
身着白衣的美貌女郎转过身去,漆黑的发,细白的颈,说不出的好看,可她偏生是个缺心眼!
佟夫人恨铁不成钢:“你以为我筹谋那么多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裴世子人没了,你今后就是个寡妇,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偏生你又没个孩子傍身,待到裴二郎娶妻生子,这府上还能有你立足的地方?”到那时候还不是得狼狈地回娘家去,与其那样,不如早些寻个可靠的人家嫁了。
佟夫人振振有词,自觉这个理由完全站得住脚。
乌静寻看着那抹白色身影灵活地跃到自己跟前。
“哦,这个当然有。”
母女俩说私密话,怎么会有个男人突然跳出来?
佟夫人惊愕地回头望去,方才被她编排娶妻生子之后就会黑心肝地苛待寡居长嫂的裴二郎正站在那里,薄若弯月的眉目间含着几分凉凉的笑。
“夫人大可放心。有我一日,必定有嫂嫂一日。”裴淮光声调特意拖长了些,听起来莫名有些阴阳怪气,他看向站在一旁,抿唇不言的女郎,嘴角微微翘了翘,“我奉养阿嫂一辈子,那也是应该的。”
第51章
猝不及防跳出个人, 佟夫人吓了一跳,正想说是谁如此不懂礼数,看着那张绑着发带, 昳丽眉目却丝毫没被压制,反而更显张扬俊美的脸庞, 又听着他嘴里的话,倒是将人给认出来了。
“二公子是个有福气的,今后啊,这偌大的平宁侯府,这金山似的财产,都归了你。不像我这福薄命苦的女儿,怕是今后都没个指望了。”至于裴淮光先前说的那些愿意奉养乌静寻的话, 佟夫人并没有放在心上,男人嘴里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就少有兑现的时候 多半只是现在说得好听而已,佟夫人几乎都能想象到眼前的裴二郎娶妻生子之后, 乌静寻会被挤兑成什么凄惨模样。
听佟夫人阴阳怪气说了一番,乌静寻轻轻抬眉, 她的小叔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
“我读书少,夫人莫笑。但这民间不是有句俗话, 叫做‘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吗?夫人总不能因为自个儿遭了蒙骗, 就先入为主觉得所有人口中的许诺都是虚妄之言吧?”裴淮光好整以暇地站在怨地,看着佟夫人陡变的脸色,又转向乌静寻。
自从迎回裴晋光的遗物,设宴下葬这几日,他们都没有说过话, 顶多是碰面时淡淡的眼神交汇,快得像是在春日暖光下薄薄的云彩,稍稍一晒,就化了,连一丝念想都不给他留。
她总是这样狠心。
偏生他又次次不记打,一看到她就只想巴巴儿地凑上去。
佟夫人声音尖锐:“始终是要继承平宁侯爵位的金贵人儿了,二公子说起话连半分礼义廉耻都不顾了。可笑我静寻嫁到你们裴家来做这劳什子世子夫人,按理说,老平宁侯已逝,世子早该承爵的,如今人没了,你顺理成章地继承爵位,我都要忍不住疑心,是否是琼夫人偏心,眼巴巴将爵位留给幼子,而薄待长子呢?”
这话说得有些过分,乌静寻蹙眉,声含警告:“阿娘是伤心太过,有些魔怔了。阿兄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入院开考,阿娘还是多多关心阿兄,让我清清静静地为夫君守着吧。”
这死丫头,她这不也是为她争取东西呢吗?!就一个空荡荡的国公夫人名号和赐下的几箱金子,能支撑她下半辈子?还不如早些寻个男人嫁了。
母女俩互相瞪眼睛,裴淮光看在眼中,唇角噙着的那点冷淡笑意也彻底没了。
“夫人是不信我能够养阿嫂一辈子?”
养,与奉养,可有着微妙的差别。
乌静寻用眼神警告裴淮光不要发疯。
佟夫人哼了一声,她知道平宁侯府这个找回来不久的二郎其实就是个草包,目不识丁,又不似他阿兄那般行军入伍,今后就算继承爵位,那也多半只是个庸庸碌碌的废物。
在这样一块砖丢下去能砸中好几个官侯的金陵城中,再等几年裴世子的军功荣耀渐渐淡了,且看这平宁侯府很快就要门庭冷落。
“口说无凭,难不成你还能给我立个凭证?”
“凭证自然是要立的。却不是给夫人,而是该给阿嫂。”裴淮光的视线一直没有从乌静寻身上挪走,看着她眉心紧蹙,看起来不大开心的模样,他声线低而喑哑,却莫名透出一股认真意味,“我愿与阿嫂共享我的一切,权柄、财富、声势……阿嫂想要的东西,我没有不允的道理。”
盛夏已过,只剩下些燥热的余韵,昨夜下了雨,屋檐下坠下的露珠打在青翠枝叶上,发出哒一声闷响,声音并不大,但此时花厅内一片寂静,三人一时都没有开口。
乌静寻庆幸,她早知道佟夫人会说出些不好听的话,提前叫翠屏她们下去,不然裴淮光这样的话说出去,旁人听在耳朵里,难免会误会。
……自然了,乌静寻疑心裴淮光就是故意说出这种话叫人误会的。
佟夫人满心的不悦在裴淮光这番话里慢慢转变成了另一种滋味,她拉过女儿的手,刚刚碰上去,就感觉到她的冰凉与抗拒,佟夫人不以为意,只将她拉远了些,压低声音道:“这裴二郎,是个傻的?”
乌静寻不知该庆幸她阿娘没有误会,还是说,这段情愫过于禁忌,禁忌到佟夫人下意识都要避开这个念头。
“老太君她们待我极好,阿娘,你不必操心,我不愿再嫁。”乌静寻言简意赅,见佟夫人脸色难看,又补充一句,“就算我今后晚景凄凉,我也不会给阿兄和今后的阿嫂侄儿她们添麻烦。阿娘,你放心吧。”
这死丫头,说这么直白作甚?
佟夫人忿忿看向裴淮光,甩手道:“罢了,管你立什么字据,许诺什么东西,反正出嫁的女儿犹如泼出去的水,我是管不了了。你今后是富贵顺遂还是穷苦潦倒,都自个儿受着吧!”
说完,人就走了。
花厅只剩下乌静寻与裴淮光。
裴淮光看着她的背影,低声道:“不愿再嫁?嫂嫂的意思是,愿意留在这里,与我共享我的一切了。”
这人青天白日地发什么梦呢。
乌静寻回过头,连绵雨日下日光并不如何炽烈,落在她素白清丽的脸庞上,自有一种朦胧的雨意。
“我阿娘失礼在先,所以我没有在她面前多说什么。但小叔这话言重了,你的一切,自然该与你未来的妻子、孩子分享,我只是长房的嫂嫂,无须你侍奉供养。”
乌静寻态度冷淡,裙摆拂过生长着潮湿青苔的台阶,裴淮光知道,自己和那阴暗滑腻的青苔也没什么两样。
一阵熟悉又清冽的气息陡然靠近,乌静寻不由得绷紧了身子,却见他只是低下腰,替她理了理沾染上些许绿意的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