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讨厌这些青苔吗?”讨厌这样被突然黏上的感觉吧,“它沾上裙摆,可不好洗下。”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乌静寻有些警惕地退后两步,裙摆从他手中抽出,只留下一阵淡淡茉莉香气。
自从裴晋光走了之后,乌静寻便一直觉得裴淮光的状态有些不大对劲,平静之下压抑着的东西像是随时会从暗潮汹涌的水面下暴起的海怪,一口将她吞噬。
可她生来不是为了做谁的猎物。
乌静寻沉默着,没有回答,那双含着警惕与冷淡的眼瞳分外明显,裴淮光直起身子,缓缓道:“近日你就在府上待着吧,若是有谁邀你出门,都不要去。”
周庆帝与荣王的角逐渐渐浮出水面,双方都有些不想再忍耐的意味,裴淮光这些时日不仅在忙裴晋光衣冠冢入殓下葬之事,那把叫做珍珠的刀也没有停下饮血的步伐。
听着他这话,乌静寻望过去,正好看见少年清越如琥珀珠一般的眼瞳旁,明显的血丝堆积。
他看起来很累,面容苍白俊美,头束白色发带,晃眼一看,还真像是一个为兄长逝去而悲痛万分的好弟弟。
乌静寻想起荣王、昌邑郡主,有些疲乏地垂下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不如来个痛快。
裴淮光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快了。”
·
荣王府内
昌邑郡主伤了腿,只能卧在床上养伤,听着女使们传来关于裴晋光的消息,因为疼痛而消瘦许多的娇艳脸庞上浮现出一个阴冷的笑。
周长豫正好过来看她,见昌邑郡主露出这么一副阴暗模样,他下意识握了握拳:“腿伤可好些了?”
提到这事儿昌邑郡主就生气。
乌静寻竟然敢出手伤她,偏偏还将事儿做得十分漂亮,一点儿能循迹查案的尾巴都没给她留。
昌邑郡主沉着脸感受着伤腿处传来的痛意,不耐道:“还是老样子。”
他这个妹妹,打小就娇生惯养,这下受了伤躺在床上哪儿都不能去,自然不痛快。
周长豫没与她计较,只随口道:“你好好养伤也是件好事儿,下月北邑使者会过来,到时候少不得又要打马球、举林宴,嘈杂得很,你多歇歇也好。”
周长豫知道自家妹妹其实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凡事都喜欢与皇叔家的两个公主比,这种能出风头的场合,她若错过了,必定要懊恼好一会儿。
昌邑郡主臭着脸没说话,周长豫想了想,还有件大事儿:“下月过后,月底就是母妃忌辰,四十岁的大日子,依着父王的日子,要好好操办。你上些心,可知道?”
父王平时看着笑眯眯好脾气,但周长豫忘不了,当时才三岁的妹妹无意间扯下母妃为父王亲手编的流苏帘时,男人怫然大怒的样子。
提到荣王妃,昌邑郡主脸上出现微妙的不对劲儿,但随即浮现的就是高兴。
乌静寻的好日子,总算要到头了。
这一回,她倒是要看看谁能救她。
第52章
裴晋光的葬礼之后, 整个平宁侯府闭门不出,谢绝了一切交际往来,但来自皇族的邀请, 总容不得她们拒绝。
老太君看着短短一段时日内就清瘦了一大圈儿的乌静寻,沉默了一会儿, 点头道:“秋狝是每年都有的盛事,正好前段时间二郎也教了你如何骑马。到时候你多去和同龄的女郎娘子们说说话,散散心,也好。”
乌静寻知道,这场赏菊宴之后潜伏着的危机,她抓住老妇人布满橘皮的手,柔声道:“祖母不用担心我, 我会替夫君看着祖母您老人家长命百岁,自然会好好照顾自己。到时候就算旁人想给我委屈受, 也得看看祖母您老人家同不同意呢。”
这番话逗得老太君忍不住莞尔,连带着一时喉咙有些痒, 忍不住连声咳嗽起来。
乌静寻伸手替她轻轻拍着背,待缓过气之后, 老太君拍拍她的手:“好孩子,我生病这段时日, 累得你也忙上忙下的, 瞧瞧, 人都瘦了好些。翠屏啊,回去可得多给静寻炖些好吃的补补身子,过几日去宫里边儿赴宴,定要精精神神,漂漂亮亮地过去。”
翠屏连忙应下。
乌静寻替老太君掖了掖被角, 又叮嘱几句,这才走了。
不知不觉,已经入秋了。
她是盛夏时嫁来平宁侯府的,彼时夏树苍翠,蝉不知雪,这时候月亮门旁的海棠却早已凋谢,连石子路两旁的花圃草团都不复往日鲜活。
好像满园的勃勃生机也跟着主人的逝去,跟着消失不见。
翠屏见乌静寻盯着路旁的花草发呆,想要逗她开心,说起馒头昨儿的糗事:“馒头去啃娘子种下的药草,没想到那药草苦得很呢,馒头一咬上去就嗷嗷叫着退了下来,想去小池塘那儿喝水,又太过心急,不小心栽了进去,浑身湿漉漉的,还不要咱们碰呢。”
昨儿她侍奉老太君服药,顺势歇在了厢房,没有得见馒头那可爱又凄惨的样子,听着翠屏描述,乌静寻也忍不住翘起唇角:“它吃过一次亏,之后就不会淘气了。”
娘子声音柔缓,一如既往的好听,但翠屏听了很疑惑,依着馒头那智商,她总觉得这样的事儿今后恐怕还要再发生好多遍。
主仆俩慢慢走在青石板路上,平宁侯府的每一条路都很平坦、宽敞,乌静寻走在上面,静静想着今后的事儿。
“娘子,您之后真要搬去溆州啊?”
穿过一片分花拂柳的月亮门,缕云园的大门在小路的尽头映入眼帘,乌静寻看着大门上随风微微摇晃的白灯笼,轻轻嗯了一声:“你觉得溆州不好吗?”
翠屏有些小纠结,倒不是说溆州不好,只是……
“娘子的家人都在金陵,您孤身往溆州去,将来身边儿没个可商量事儿的人,奴婢担心。”紫屏比她沉稳,又曾经跟着乌府的嬷嬷们学过管家查账的本事,所以这回去溆州过户房契的事儿,乌静寻交给了紫屏去办。
说来,她也去了有半旬了。
翠屏说起的这些事她也曾经担心过,但这些尚未发生之事都抵不过她对再无拘束的新生活的向往。
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总比活在木偶肚子里一样强。
“总归还有一年呢,到那时再说吧。”既然决定到时候要从平宁侯府搬出去,乌静寻就没想过在金陵,或者在近京郊的地方安家,到那时候阿娘、阿兄他们容易找上门来不说,还有个人……多半也要来找她麻烦。
许是背后念人不大好,乌静寻轻轻抬起眼睫,就看见倚在树下,那双琥珀珠般眼瞳径直望向她的少年。
看来背后念人这件事以后得少做。
乌静寻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现在的心情并不像前几日那样紧绷了,或许是因为她已经给自己想好了退路——什么国公夫人,又或是世子夫人,这些虚无的名号只是佟夫人期盼着她得到的荣光,可她早已疲于应付,在溆州这样清净的小城继续学医,说不定日后还能开一家医馆,光是想想,乌静寻都觉得这样的日子太过美好。
她又何必去纠结裴淮光是否还会继续纠缠呢?就正如他的执念来得莫名其妙一样,说不定哪一日他一觉醒来,自然而然地就对她失去兴趣了。
乌静寻这样乐观地想着,走到他面前时,姿容冷淡如雪山莲花,只颔首道:“小叔也在这儿。”
虽说从老太君那儿拿到了放妻书,但乌静寻并不准备在裴淮光面前提起这一茬。
没了叔嫂这一层关系,只怕他会更疯。
裴淮光直起身子,没有掩饰自己视线之中近乎赤.裸的掠夺之意:“听说嫂嫂要在溆州置办宅院?这样的事儿,怎么不与我说。”
乌静寻知道他现在多半是在帮着某位大人物做事,手中必定有自己的势力,却没想到,他还有心思拨人盯着她。
“你找人盯着我?”
她的眼睫形容妩媚,这样直直看着人时,却没有丝毫扭捏的媚态,裴淮光只读出了她的不悦与被冒犯的反感。
“不是盯着你。”裴淮光摇头,他派去保护她的人正巧发现了她的贴身女使轻车简从地出了城,担心那女使出事,她也跟着伤心,裴淮光才允准人继续跟下去。
没想到,倒是跟出了个不知是惊还是喜的消息。
“你要去溆州。你不愿意等我?”裴淮光欺身上前,却见乌静寻不慌不忙,玉瓷般的脸庞上甚至连一点儿红意都无,还有心思示意那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女使先离开。
翠屏自然不依,她怕自家如花似玉柔弱可怜的娘子在这个披着人皮的禽兽不如裴二郎面前吃亏!
“你先过去,替我看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