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静寻声音放得很低,翠屏心急又慌乱,她也知道,若是这样的场景叫人撞见,寡居美貌的长嫂和年少气盛的小叔子……哎哟,真是要命了!
翠屏跺着脚过去把风了。
乌静寻收回目光,对着一脸不高兴的裴淮光轻轻挑了挑眉:“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愿意等你了?”
眼睛是读心的另一种方式,这双前些时日总是雾蒙蒙的眼睛今日放了晴,或许还有几片云彩在积累雨意,但裴淮光看得出来,她此时的平静不是故作坚强。
而好像是真的对裴晋光去世这事已经接受、放下。
裴淮光不知道该为自己叹气,还是该为阿兄悲哀,亦或者是,替他们两个人的赌局着急。
她的心,好像没有谁能走进去。
“你就打算舍下金陵的一切,远走溆州,什么都不要了?”裴淮光语速有些快,说话的腔调好像又回到了两个人刚见面时,他一口腔调古怪的金陵官话,彼时的乌静寻听着,倒不觉得好笑,只是好奇他从前生活在什么地方。
广袤无垠的草原,养出他这样肆意无拘的性子。
“其实有时候,我很羡慕你。”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叫裴淮光皱起眉头,专注看向她。
乌静寻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想做什么事儿,就去做了,好像从来不考虑后果。可我不行,总是瞻前顾后,所以什么事儿都做不好,还累得身边的人干着急。”
裴淮光沉默,她这个时候,好像不需要回应。
“在这里,我总是会想起你阿兄。这样的日子太难过,太压抑,我总要换个环境,不能一直沉溺在悲痛之中。”乌静寻还没忘记他那些歪心思,知道扭转不了,那就只能多说些违心话,伤了他的心,也好将人带回正途。
裴淮光收回方才对裴晋光的怜悯。
原来最可怜的还是他。
裴淮光并不担心将人放走,他担心的是……“可是我会想你。”
性情执拗古怪的少年鲜少这样直白地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话音刚落,不仅乌静寻怔住,连裴淮光自己耳垂上都染上淡淡绯红。
“可是我会想你。很想。”裴淮光又重复了一边,声音柔和,原先清亮的少年音调如今不知怎得,变得微微低沉,落在人耳朵里,却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战栗感。
乌静寻也被他突如其来的直白也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前段时间一直阴雨连绵,青石板边缘也生了浅浅的青苔,她一个没留神,脚下一滑,旋即却跌入一个带着淡淡凉意的怀抱。
他身上好像一直是冷的。
不知怎得,乌静寻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个。
裴淮光紧了紧拢在她腰间的手,他舍不得放开:“吓傻了?”
乌静寻面无表情地拧了他一把,拧紧这个穴位,最痛。
果不其然,形容整丽的少年吃痛地蹙起眉,却还是没放手,只垂下头看她:“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小叔,你要我回答什么?”乌静寻没好气地撇过头去,她不想和他对视,“我只是搬去溆州而已。”
搬去溆州,而已?
裴淮光声音有些闷:“从金陵到溆州,不眠不休地骑马过去,都要一天多。”
乌静寻心里一动。
他这么说,想来是提前查过的。
那么他……也在认真思虑过将来她搬到溆州后,去找她的事儿吗?
乌静寻明明不想惹上烦心事,小叔与寡嫂之间的事儿一旦传出去,乌家、平宁侯府都会成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这是她不愿见到的局面。
“金陵有许多美貌、性情好的女郎,你实在不必舍近求远。”乌静寻的手握住他手臂,轻而坚定的力道让裴淮光不自觉放开手。
“我并非是什么值得你倾心相待的人。温都苏,你回到金陵,不是为了和我一起身败名裂的,对吧?”
这是她头一回叫他的名字,说的却依旧是拒绝他的话。
裴淮光没有说话,薄唇紧紧抿着,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
翠屏见乌静寻走过来,先是打量她脸上、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对劲,而后又回头狠狠瞪了裴淮光好几眼。
想不到,这裴二郎居然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
“翠屏,回去了。”
娘子声音仍旧平宁柔和,翠屏听了连忙应了一声,收回视线,碎碎念道:“娘子,奴婢现在就想搬到溆州去了。”
金陵这个地方,藏着太多娘子的伤心事儿,更别提现在还有个可能随时都会爆炸的裴淮光。
翠屏真是愁得慌。
乌静寻听了她的话,笑了笑,弯下腰摸了摸冲过来迎接她的馒头:“又胖了。”
馒头甩着短短的尾巴呜呜个不停。
看着乌静寻半点没有为刚才的事儿发愁,还有心思逗馒头玩儿,翠屏跺了跺脚,冲进屋里开始盘算着该怎么收拾箱笼。
“呜呜?”主人快丢球呀!
乌静寻久久没有动作,馒头急得上前用头拱她,饱满蓬松的头顶却陷下几个小坑坑。
馒头满眼疑惑,但还是乖觉地不再闹腾,让突然间情绪急转直下的主人抱着好好安静了一会儿。
隔了几日,就是秋狝。
按着往年的规矩,乌静寻让翠屏多收拾了几身衣裳,看到那枚朴素的铃兰银簪时,顿了顿,还是将它拿起,对着铜镜簪入乌润发髻间。
这是裴晋光离世后,她头一回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面对这样喧闹的场合,她下意识觉得抵触疲惫。
当看到那堆明黄帐篷下,赫然坐着昌邑郡主与荣王,乌静寻下意识想捏一捏簪子下轻轻摇晃的铃兰吊珠。
第53章 交给我
乌静寻本该坐在臣子女眷那一块儿, 但太后召了她过去,这位高贵威严的老妇人慈爱地拉过她的手,端详了她好一阵:“好孩子, 你受苦了。今儿是个好日子,你就坐在哀家身边, 陪陪哀家吧。”
乌静寻下意识想要拒绝,可是太后望向她的眼神看似含笑,实则冷淡不已,保养得宜的尖尖指甲陷入她掌背柔软的皮肉中,她微微仰起脸,笑容谦卑恭敬:“承蒙太后厚爱,臣妇愧受。”
见她乖顺, 太后满意地放开她的手,无视手背上那几个显眼的红印子, 随口道:“竹令,你带着国公夫人入座。”
竹令是太后身边的姑姑, 闻言屈膝福身:“是,护国公夫人, 请随奴婢过来。”
帝后、太后与公主等皇亲独占一片高台,乌静寻按着竹令指引坐在晋城公主旁边, 不巧, 左手边正是昌邑郡主。
看着女郎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旁, 她一身淡淡的白,裙摆上绣着的忍冬花淡雅素丽,垂首不语的样子像是一支经历过风雨不久的幽兰,脖颈纤细,腰若约素。
众人看在眼中, 只觉她仍陷在丧夫的悲痛之中,周身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潮湿忧郁。
昌邑郡主冷眼看着,她掩在裙衫下的腿还在隐隐作痛。
这次秋狝,阿兄本是不准备让她跟着过来的,可父王发了话,昌邑郡主如愿跟了过来。
她知道,上次马球赛,是乌静寻做了手脚,她才会跌马受伤。苦于没有证据,昌邑郡主只能恨恨放她一马,可今日,有父王和阿兄在,乌静寻逃不了的。
这一切总该有个终结。
昌邑郡主收回视线,嘴角含着几分冷意,将目光投向高台下正在跳剑舞的乐坊舞姬。
晋城公主与太后关系一般,可先前皇后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安分些不要生事,晋城公主只得憋着气坐在这儿看那些劳什子歌舞。
这下身边坐了个人,将她与那讨人嫌的堂姐分开了,晋城公主好奇地转过去看她:“我从前只听说过你,却没见过面。你生得这样好看,为何不出来多走动走动?”
此次秋狝定在明山,秋风清爽,悠悠吹拂过来,将坐席之中有些杂乱的脂粉香气冲淡了不少,晋城公主也闻到了自左边传来的淡淡香气。不似寻常脂粉甜美却易惹人腻味,这股香气更幽微,放在平时可能并不能嗅闻出来,现在闻着倒是不错。
乌静寻眨了眨眼:“太后曾夸臣妇贞静淑女,臣妇幼时常为外在名声所惑,为了维持那几分夸赞,不敢多交朋友。若是公主早早见了臣妇,那样拧巴憋屈的性子,想来公主也是瞧不上的。”
“怎么会!”晋城公主还是头一回遇见这样坦荡可以笑着说出自己从前狭隘心性之人,见她眸光清亮柔和,仪态谦和又不似俗人那般对她百般恭维迎合,心里更多了几分喜欢。
晋城公主笑着看向她:“我喜欢你,你今后能多进宫陪我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