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楚他的执拗,乌静寻只好轻轻回握住他的手指。
冰冷、颀长,在这样虚弱的时刻都不忘立刻将她回握的手扣得更紧些。
“到家了。”
耳畔响起女郎柔和又无奈的声音,身上血意几乎染透玄衣的少年唇角似乎扯出一个满足的笑。
旋即闭上眼,乌静寻手另一头的扯力突然大了些。
他昏了过去。
但即便如此,他紧紧攥着她的手仍没有放开。
这下大家的眼神几乎是不加遮掩地震惊起来。
乌静寻对今后可能会遭遇怎样的流言分外平静:“先送他回序平院。”
管事他们这下仿佛才如梦初醒一般,忙张罗着将重伤昏迷的二爷抬回序平院。
琼夫人得了消息,被人搀扶着跌跌撞撞赶过来时,正巧看见乌静寻垂着眉眼,另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微微用力,将她和少年交握在一起的手分开了。
琼夫人并未随着伤重的幼子离去,而是走到乌静寻身边,病弱的妇人高高扬起手,在场的其余人几乎都不忍地别开眼,不愿看见命运本就悲惨的世子夫人挨打。
那声清脆的巴掌声却始终未曾响起。
琼夫人刚刚只是气上头了,看着才归家不久的幼子浑身浴血,她几乎催心剖肝,若不是因为这个女人,她的二郎何至于如此拼命?!
可她竟然轻飘飘地截住了那一巴掌。
乌静寻那双漆黑静默的眼瞳紧紧盯着她。
“与其打我发气,不如为你的儿子做些实事。”
“夫人,或许我们可以做一场交易。”
·
裴淮光醒来时,身上传来的痛感十分折磨人,但他也没露出什么虚弱之色,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清湛,四处望去,显然是在寻人。
这让一直坐在床前守着他的琼夫人心里不由得感到一丝酸楚。
这天下有多少好女郎可着他挑,为什么就是要执着于一个已经嫁过人,又与他关系紧密的寡妇呢?
但此时再想这些已经无济于事了,琼夫人看着少年明显黯淡下去的眼瞳,心里一痛,上前关怀几句:“二郎,你如今觉得如何了?可还痛得厉害么?”
裴淮光点点头,却不想说话。
直到门吱呀一声响,漏进来一束天光,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浓浓的米粥香气。
乌静寻端着一个小托盘进来,上边儿盛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许是没想到裴淮光那么快就醒来了,乌静寻怔了怔,迎上他仿佛无所感一般炽热专注的视线,她下意识别过头去,微红的指尖拂过髻边垂下的几缕发丝:“我做了些肉粥,二郎既醒了,就喝一些吧。”
其实裴淮光现在并没有胃口,但眼前神情平宁柔和的女郎,还有她手里捧着的那碗冒着热气的粥,都是只会在他梦里才出现的景象。
他一时分不清他已经醒来,还是仍留在梦里。
裴淮光回过神来时,嘴唇碰到一阵温热柔软。
熬煮得烂烂的米里混杂着肉与菜的香气,裴淮光下意识张开口,一阵温热顺着轨道下腹,他这时候才清晰地意识到,他是清醒的。
眼前端着碗耐心喂他,眼界低垂若蝶翼的女郎,也不是虚妄。
“你是在……可怜我?”
乌静寻没有说话,只沉默着,一口接一口地喂他喝完了那碗粥。
考虑到他可能刚刚醒来,胃口欠佳,但受到重创的身体又急需养分,乌静寻没敢熬太多,只大半碗,叫他腹中垫着些,稍后再喝些补血固元的药汤就是。
她不说话,只安静地喂他喝完那碗粥,裴淮光也默然地垂下眼,珍惜两人难得的,可以稍稍称得上几分亲近的独处时刻。
琼夫人不知何时已经带着人退下了。
屋内只有她们二人。
“你不必担心,宫里那边儿传来消息,叫你好生养伤。”
裴淮光摇头:“你知道,我不关心这个。”
乌静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好半晌,就在屋外天光逐渐变得昏暗下来时,裴淮光才得到她的回音。
“我不是可怜你。”
只是在最后做一些她理应做的事。
裴淮光看着那只覆上来的细白素手,琥珀珠一般的眼瞳里头一回浮现出可以称之为愕然的情绪。
“你先好好养伤。其他的……我们之后再说,好吗?”
女郎的声调温柔得像一场绮丽梦境。
裴淮光听见自己应答的声音也轻得像是浮云一角,生怕动静再大些,会让这场梦境顷刻破裂。
“好。”
-----------------------
作者有话说:滚回来复健了TVT
想了好久还是先把这篇文继续捡起来写,真的很对不起追更的小天使,一定会努力写完的
第55章
平宁侯府的世子夫人与自己小叔之间可能存着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不过几日, 金陵街头巷尾到处可闻这样的流言。
乌静寻不是没有感知到府上仆役女使们私下望过来时鄙夷又不可置信的目光,只一如既往地做着自己的事儿。
裴淮光身体底子好,养了几日, 已经能下床了。
这日乌静寻拎着食盒去序平院时,正巧碰见天使从屋内走出, 见着她,一甩拂尘,面白无须的脸庞上带着笑意,也无端让人觉得阴冷:“哟,世子夫人可是过来瞧指挥使的?”
乌静寻握着食盒提柄的手紧了紧,轻声道:“指挥使?”
“正是。”天使一副与有荣焉的浮夸模样,“指挥使在擒获荣王叛党一事上立了大功, 陛下龙颜大悦,不仅叫奴才送来许多赏赐, 更是钦定了指挥使的位置……这份荣宠,可以头一份儿的啊。”
若是真心嘉赏, 大可在裴淮光受伤回府的第二日就降下恩旨。
如今那些流言甚嚣尘上,周庆帝却大张旗鼓地送来奖赏、官职, 无疑会叫人将更多目光落在平宁侯府,落在她与裴淮光身上。
帝王心术, 实在难测, 可裴淮光自个儿愿意, 乌静寻没有立场,也没有好管闲事的打算。
看着天使的背影消失在石板路的尽头,乌静寻收回目光,往里走了两步,见裴淮光站在廊庑下, 脸色仍旧苍白,脸庞线条因为伤病显得愈发凌厉,整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都像是一把半出鞘的宝剑,带着一股锋芒锐意。
不知他在那儿看多久了。
乌静寻定了定神,走了过去:“外边儿风大,你出来做什么。”
序平院院墙边种着几株芭蕉,乌静寻从月亮门走进来,在秋日里仍旧松翠的芭蕉轻轻抖簌,她看见裴淮光朝着自己走过来。
他自觉地拎走食盒。
在食盒易主的过程中,两个人的手不可避免地轻轻碰触到一起,又很快分开。
“躺得腻烦了,想来看看,你怎么还不来。”
裴淮光虽然躺在床上养伤,但他先前在雀鸣卫中的人手仍在运作,那些带着靡靡之色的流言自然也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没有制止,是因为他想看一看她的反应。
她却一如既往……不,她的变化,是从他负伤护住她之后开始的。
比之从前的冷淡疏离,她好像一瞬抛离了那些壁垒,愿意接受他的心意了。
都说人过惯了苦日子,在幸福来临时,总会疑心这是梦境。裴淮光如今就是这样一个状态。
他调慢了脚步,和她一块儿踏上台阶,语气里带着些漫不经心:“我做了个噩梦。”
乌静寻低低‘嗯’了一声,声调上扬,显出一些礼貌的疑惑。
“我梦见你不在我身边。”裴淮光的语气有些低迷,乌静寻不知是他察觉了什么,还是有意无意想要诈她一诈,“到处寻都寻不见你,我还以为,你是去找阿兄,再不回来了。”
乌静寻笑了。
她的确是想走没错,却没有笨到要去殉情的地步。
她与裴世子,本身也不是多么亲厚的夫妻。
乌静寻别开眼去:“我炖了些党参乌鸡汤,你趁热喝了吧。”
见她没有回应,裴淮光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应了声好。
他告诉自己。
这样已经很好了。
只要她愿意接受他的情意,留在他身边,就是他最大的满足。
待到他换来周庆帝赐婚的旨意,他们就能堂堂正正在一起。
这一天不会久了。
乌静寻只将补汤送到,没有待太久,翠屏来寻她:“缕云园里来了客人,正等着您呢。”
客人?
乌静寻眉头微微蹙起,不过这样正好,今日她不知怎得,总觉得和裴淮光在一块儿相处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