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拍着胸脯,容回淡淡扫过她的脸。
用饭时,杨周第三十次偷瞄容回,终于按捺不住困惑,战战兢兢地问:“大人,嘴怎么了?”
许青怡看热闹不嫌事多,捧着碗粥偷看容回的神情。
他嘴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只是她咬的时候恼怒没注意力道,所以那伤口有些大,还正在嘴角的位置。
紫红紫红的一块,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杨周不愧是杨周,什么都敢问。
果然,那容大人不咸不淡地瞥了眼他,“没吃饱?”还有空问闲事。
杨周老实收回目光,低头扒起饭来。
早知道就不问了。
不过这么明显一个血痂总不能是磕出来的罢。
这般想着,又瞥了眼许青怡。许青怡将他的视线瞪了回去。
上了车,她从怀里掏出瓶药膏递了过去。
容回不解地接过。
“一日擦三次,过两日就好了。”许青怡指指他的唇。
毕竟是她引发的惨案,她得负责。
但怕他又怀疑自己对他不轨,伸出手指他时都尽量离他远远的。
捏着瓶身,容回极淡地“嗯”了声。
看他没有拒绝,许青怡用绸布围上眼睛,兀自睡起来。
——
看着已然睡熟的人,容回长叹一口气。
关于许青怡的梦境,尽管她抚慰说梦都是反的,容回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安州之行说来确实麻烦,风险也大。
近三年来,安州气候异常,连年减产,流民数量增加,税收急剧下降,朝廷拨去赈灾款一年比一年多。
安州地处三江交汇地带,自前朝以来就富庶,以往税收占据全国五之有一一。其有铁矿和铜矿,虽说为朝廷所管经城济物也不至于大跌。
官员禀报皆是天灾导致,安州前半年雨水旺盛、下半年干旱的状况每隔一年就会得到好转,并非连年天灾。
陛下起了疑心,派去的密探大半要么意外而死,要么已然无了踪迹。剩下的传信回京,皆言安州并无问题,近来甚至再无信传回京。
其中唯一的异信,只有一个字——
铁。
看来,安州不光是农业出了问题,还沾染上铁。事情就不仅是贪腐那么简单了。
安州官员利益相通,且不在天子脚下,官官相护抢夺民生,清官调任也免不起被同化,安州官场早已是一团淤泥。
税收去了哪,铁又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比起林州的问题,安州更让陛下坐不住。
容回手指一下下敲击在车壁,掏出纸户籍,摩挲着上头的两个大字——张峤。
眉头越拧越深。
安州天高皇帝远,官官庇佑,倘若真在那出事,只怕都无人知晓。
——
天空的颜色变了几轮,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赶在计划的时间内抵达安州。
一路舟车劳顿,进了城门之后来不及稍作休息又急着往一个特殊的市集赶去。
安州不同宴州,四月雨季才刚开始。
天色阴沉,厚重的乌云笼罩在安州城一片升平的上空。
安州地处隅水、槐水、雍水交接之处,三江穿城而过,城外平原沃野,田野广阔。城内地形平坦,城内街道宽阔不说,复道连续,每里设三道,便于百姓来往,其中各类商铺馆子交杂,吆喝声一道高过一道,当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酒旗戏鼓甚处市。
除了在城外看见的流民,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来不及多望几眼,许青怡就按照计划扮作奴仆市场葬母卖身的奴仆,由杨周走了个过场买走。
杨周以主子初到此地为由,一连买走了四女四男,大步招摇地带着人往安州刺史亲自给容回添置的院子赶。
“回去之后干活都勤快些,张大人最厌恶懒惰之人。”杨周打开偏门,让人跟在往里走。
张大人。
容回此次来安州的身份是,新任安州安州督铁使——张峤。
容回宗室或是丞相的身份用在此处,定然无法打入官场内部,得不到真实可靠的信息。况且,他在京中都有人恨他赶下手,出了京别人只怕更为猖狂。他来此处调查铁的问题,督铁使的身份正好。
大晋督铁使同刺史一样皆是四品官员,每两年一调,主要负责全国上下铁矿开采运输的督办,虽是四品官但俸禄丰厚,是个人人趋之的职位。
宅子是安州刺史置办的,暂时只添置了家具,八个奴仆都是刚买回来。这里头皆是有经验的家仆,所以杨周没太啰嗦,安排好一切,分配了任务,就让各自散去。
杨周特意安排许青怡做容回的贴身婢女,这样也方便办正事。
许青怡累得头都要倒下去,想着不能坏事,她提上把扫帚按照杨周的指示往容回院里赶去。
“姑娘先在偏房休息休息。”
许青怡耷拉着眼皮,问了声,“容回呢?”
“殿下刚休息罢,现在在沐浴。”
……
唉,累得慌。
她拍了拍杨周的肩,“咱也歇着去。”
许是那晚强吻容回,他还在生着气,这一路上他们都没再讲过话,就这样不咸不淡地同坐一辆马车好几日。路上到了客栈,容回定的房间都要离她远远的,彷佛她是个吃人的妖兽。
许青怡将容回院子的门一关,就找了间屋子沐浴,好在这个时节安州不算冷,从井中打上来的水也温和。
速战速
决后,许青怡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往耳里塞了两团棉花,绸布往眼上一遮,翻了好半天的身怎么也睡不下去。
她于是爬起来,找出那张信笺,再次看了两眼有关张峤的信息。
张峤,美仪容。
衡州富商张宗卯次子,舅父是衡州别驾,年轻有为,两年前任酉宁督铁使……
好在张峤也是个出名的美男,不然容回那张脸,过于引人注目恐招惹麻烦。
第29章
安州似艳阳般,无端端地抓人心窝。……
宴州,皇城。
傍晚日头方落林间掀起一抹清凉。残阳映台阁,两行松树旁九金台花开正艳,花的色泽都被铺上一层暖色。
靖阳夫人一直不满太皇太后撮合容回与顾锦月之事,只当太皇太后老了糊涂了,竟然想让容回取程家的外甥女。但太皇太后到底是婆母,她不好明面上摆脸,只能少见。
这日她特意从王府赶来陪太皇太后,这一来联络婆媳关系,二来也好帮容回遮掩不在京之事。虽说那家伙平日总见不着人影,但每十日半月总回来看望太皇太后,他这一去就是几个月,太皇太后见不着定要担心。
天气正好,二人就地在九金台用晚膳。太皇太后信佛,每隔三日斋戒一日,故而桌案上都是些清爽的素菜,靖阳夫人夹了块莲藕到太皇太后碗前,“母后近来精神气好多了。”
太皇太后一听,心里也舒坦,爽朗地笑了两声,“可不是嘛,这几日皇帝和砚儿常来陪哀家,心底高兴,精神自然也好了。”
靖阳夫人笑笑,又给太皇太后夹了菜。
太皇太后吃着,凝着靖阳夫人这张脸,彷佛看到了半个容回,筷子往碗盏上一一撂,“就是不知仁清这小子又跑哪去了,他不是暂时没有公务在身么,难道还能忙到连我也不来看一眼?”
听太皇太后点到自家那个孝但不顺的儿子,靖阳夫人也是无奈,不光他祖母气,她这个亲生母亲也气,只给她打了声招呼就去了安州,全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靖阳夫人给太皇太后顺着气,长叹道:“您又不是不晓得他,我们同他谈婚事,他面上倒是应得好好的,背地里恨不得能躲多久便躲多久。别想他,越想越气。”
“他躲哪去了?”太皇太后也长长叹了口气。
“在他私宅里待着呢,前几日听说染了风寒,索性门也少出了。”
“风寒?”太皇太后瞬间没了胃口,拉着靖阳夫人的手,着急道,“怎么又病了,哎呦,他这反反复复身子要紧啊。哀家明日一早就去看看他!”
靖阳夫人连忙打消太皇太后的想法,颇有深意地笑道:“母后就别着急了,他呀近来开窍了,刚好想着用病了这招搏人家同情。”
“什么搏同……”太皇太后下意识问,反应过来后怔了足足好几瞬,她不确定地问,“靖阳你方才说甚?”
靖阳夫人笑笑,不说话。
“哎呦!”太皇太后猛一拍额头,笑得更艳了,“这还是我孙儿么,哪家姑娘啊,长相如何,性格如何?”
“他不说,我也不好问,毕竟事情还没开始呢。”靖阳夫人继续拍着太皇太后的背,低声道,“只是这回事母后千万保密,就让他自己去赎获人家姑娘放心,咱们谁都莫去扰他。”
“好好好。”太皇太后笑得舒坦,“哀家明白,这小子还会闷声干大事了。就等着他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