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她救他那回,他虽痛,面上亦尽力平静。
“快去看看。”出于医师的本能,许青怡将脑中错杂的思绪清出去,推了推他,“能动么,快去看看?”
“……能。”容回咬着牙,撑着椅栏起身。
许青怡急着去扶他,在碰到手的一瞬,容回迅速避开,看她一眼,“我自己去。”
话落,容回已经拖着脆弱的身子,小步缓步朝着净室去了。
许青怡同个鹌鹑般,坐立难安。
等待容回回来的时间太过难熬,不过一会儿,许青怡感觉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去那般久,不会很严重罢?”许青怡喃喃道。
她咽了咽唾沫。
她不算沉,可也到底是整个人的重量,这样坐下去……定然伤得不轻。
她深吸了口气,迈着沉重的脚步朝着净室走去。
万籁无声,净室除了容回的一声长叹,还有衣料摩挲的窸窣声,再无声响。
许青怡着急得厉害,“大人,伤势如何?”
小仁清,一定得无恙才是。
净室中依旧安静,容回并未回答。
许青怡急得都快哭了,双眼酸涩泛红,感觉泪珠子就要冒出来的同时,终于听到容回隐忍的声音——
“……不太好,你先回去。”
容回素来脸皮就薄,平时肌肤无意接触到都能红脸半日,哪怕演夫妻的这些日子,对于这样的话题也是避之不谈。
她怕他有事,也不好意思说。
许青怡脸色涨红,显然心底难过不可自抑,她哑着嗓子道:“大人,我不走。想我走可以,我去替你找郎中。”
她抹了抹眼角浸出的泪,“还是看看郎中罢,万一有事,是一辈子的……”
听着外头突然哽咽的声音,容回心脏猛然颤了颤,强忍着某处的疼痛,他合上衣襟,道:“不必寻了,让……杨周买瓶药回来。”
听到这,许青怡不由轻轻声,继续劝道:“面子重要,还是身子重要?”
还说好的要对她负责呢,他不急,她急!
净室沉默一瞬。
以为他是真拉不下脸让人看这回事,许青怡捏紧身侧的衣料,用近乎哄幼儿的话劝他,“面子不及身子重要,你若是怕外人知晓,我……我替你看看。”
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何况,她到底还是个医师,什么没见过。
第46章
养伤果真是,情色害人
面子不及身子重要,这是一辈子的……
许青怡的话环绕在耳畔,容回一时沉默下来,双手攥成拳头,缓缓坐下。
“等会再说。”他咬着牙,半靠软塌之上。
太阳穴突突突如槌击鼓,内部灼热刺痛初减,外头的声响渐渐平息。
甫一眯眼,方才那幕就在眼帘上演。
许青怡靠近他,气息洒在他身上,他感觉整个人都烧了起来,一股无名之火一路从下烧上脑颅,压也压不下去。
他,对她起了那样的心思。
不是第一次。
到底他多年清心寡欲,也敌不过血气方刚么?
若不是因色欲,若不是见她想去拿衣架上的物什,若不是他急着拦她,也不会受这一遭。
容仁清啊容仁清,你这算什么?
他抚额苦笑。
好半晌过去,疼痛有所缓解,容回支起身缓步走到门前。
依旧没听见声响。
分明令人感到舒气,他却不由得皱起了眉。
许青怡走了么?
手指落在门扉间,沉息片刻,推开门。
就见一个青绿的身影抱着膝盖蹲在石阶上方的檐廊中,似是听到开门声,许青怡霍然起身回望。
她双眼泛红,杏眼眼底一片水润,卷翘的睫毛上尚且挂着晶晶水痕,见他抬步走来,又敛眉吸鼻,显然是刚哭过的样子。
容回觉得心脏被银针刺了刺,他想快步上前宽慰两句,无奈不注意的一个抬腿扯得疼,他只好缓缓行到她跟前,“同你无关,是我拉过你才引了这场意外。说到底,我的错,不必自责。”
许青怡抬眼看近在咫尺的人,抹了抹眼下水痕,轻声道:“我不是内疚,我就是……”
说了一半,她发现自己突然说不上来那种感受。
虽然非她所害,亦非她无意所致,但压容回身上的人毕竟是她,她无法全然抛开自己。
况且,她才碰过他一次,要是真废了,她就不光只是愧疚了。
“……你很担心?”
突然开口的问话打断许青怡的思绪,她掀眼看他,毫不犹豫地猛点头,“我很担心。”
听到这话,莫名地身上的疼痛像汤药敷过,霎时减轻不少,心脏一股暖流流过,眉眼不由含了笑意。
容回宽慰道:“没事,你去睡罢。”
他一会儿再着人去拿些消肿止痛的药。
果然,又想着把这回事轻轻揭过去。
这是甚小事么?
她先前劝他那些话,他显然没
听进去。
许青怡压了压心底燃起的火星子,擦干眼眶边上的湿润,静等着在他身前,不说话。
容回以为她心绪低迷,故而再道:“回去罢。”
说着,他转了转身子,缓慢行着步子便朝一旁走,准备回卧房。
见此,许青怡连忙拉过他的衣袖,攥在手里,甚至不用快步便再次拦在他身前,“大人!大人真的不想我看看?”
她心里急,只念着小仁清有事否,压根不顾嘴里的话合不合规矩。
其实也不必合规矩,又不是没见过,两个有过肌肤之亲的人,还说不得这事么。
容回沉了沉眸子,衣袍下手掌再次攥紧,“不必。”
虽然他确实很疼,但想来问题不大,毕竟尚能……养几日便好。
“大人!”许青怡睁圆了眼,环顾四周,确认并无他人后,低声妥协道:“容回……你不好意思的话,同我详述详述,我好给你用药。”
“砰!”不顾容回回答与否,她自然一手推开卧房的门,拉过他的手臂。
“这真的不是小事,从前我医馆中就来过一个男子,他便是起初不上心,后来哪怕是华佗降世也无计可施。”说着,许青怡便小心翼翼拉着容回进了屋,丝毫未注意到对方微变的神色。
容回听着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握紧的拳头更紧了两分,指甲贴着皮肉,险些陷入。
如渊的眸子,湖底掀起波澜,他侧目看着她,淡声问:“你从前接过很多这样的病患么?”
许青怡不明白他声音怎么就从温和变淡漠了,不过不容过多思考,现下小仁清更重要,“不多,只有唯二两个,故而记得清。你听明白了么,若不重视,万一后果你……不行的话,后悔无地。”
那两个字,她费了好些劲才说出来,容回到底不是一般病患,不能同等看待。
容回眉头略微舒展开,手掌在衣袍下紧了松,松了又紧……最终还是在许青怡督促的目光下,凑唇至她耳畔,结巴又紧张地说了几个字。
话音甫落,感觉耳尖飞烫,面颊也跟着烧起来,容回飞速移开脸,背对她。
许青怡还在思砸,没空逗弄容回那些羞怯的反应。
嗯……红了,肿了,红得广,肿得重。
好在未破皮,亦未泛青紫,也没有将断未断。
思忖罢,少时许青怡便又窜到容回面前,和他面对面,叮嘱道:“我扶你上塌,你需要平躺休憩,切忌乱动。一会儿我拿罐药膏给你,一日抹两回,对了待会儿我让个小厮每隔一个时辰就给你送软布和冰,你记得一个时辰敷一回,一回一炷香的时间。”
对上她温柔的视线,容回低敛着眉眼,单手按在膝盖处,控制自己平静地应下来。
夜半,天雷硠磕。
初夏的雨水倾天而降,伴随着一派嘈杂声,容回半躺在软塌之上。
盖上药膏的瓶塞,他将那罐消肿止痛的药膏置于塌前矮桌上。雷声再次落下前,容回思忖半晌,掀开衾被望了眼惨状。
半晌,他熄了最后的烛火,平躺着闭上眸子,一丝睡意也无。
果真是,情色害人。
——
安州连落了两日的雨,时而磅礴,时而淅淅淋淋,一瞬不曾停下,终于在四月十三这日暂停,厚重的阴云笼罩在城宇上空,阴幕垂天。
书房内,许青怡一边磨着墨,一边打着哈欠听王显的下属同容回禀报。
听着那人说了一长串话,容回被靠着官帽椅浅浅颔首,示意躬身的人打住,“直说。”
到嘴边的话噎了回去,唐侍卫只好半路开门见山,道:“刺史大人让属下告知,眼下朝中无暇顾及地方,正是大赚一笔的好时机。”
容回握着只狼毫,锋颖停在贝砚上,身子一顿,“朝中何事?”
全然一副你不说,我则不知的模样。
唐侍卫略有深意地笑笑,刻意压低了声,“陛下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