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距离上一次见,也不过才过去一日。
他的祖母还不至于连这都不明白。
夜色已神,顾锦月还未出宫,想必是他祖母亲自将人留下来在宫中过夜。
至于目的,不言而喻。
容回恭恭敬敬、规规矩矩上前给太皇太后颔首,“见过,前夜尚且临了顾姑娘的生辰宴。”
太皇太后闻言,笑意更盛,“这不是巧了嘛,哀家瞧着这姑娘同哀家投缘,没曾想连生辰也同哀家挨得近。”
见容回目光移过来,顾锦月温婉得体地换了声“殿下”,容回嘴角扯出一抹笑点了点头,也算是打过照面了。
“是挺巧的。”他提了提袍子,坐在太皇太后身侧,俨然一幅孝顺懂事的孙子模样,“与祖母投缘,也好时常陪陪祖母。”
“是啊。”说着,太皇太后不满地剔容回一眼,“人家尚且能常常陪哀家,不像某人,是哀家的亲孙子,哀家想他一面还得亲自去请。”
瞧瞧,这话是有意说给他听呢。
容回理了理袖口,老实低头认错,“是孙儿的错。”
自己看着长大的孙子,太皇太后最是了解。
他每每都是如此老实认错,但下次还敢。
她这个长孙啊,说他会做样子吧,他有时偏偏就要跟你反着来,一声不吭,话都没有。说他不会做样子吧,他尚且能得体有方,面上对没有感觉的事物能欣然夸赞。
太皇太后兀自想着不由摇了摇头,从座侧的架子上拿出一卷书画,缓缓拉开。
一幅春山碧水图赫然显于眼前。
太皇太后将画递到容回手里,问:“锦月送了哀家一幅亲笔画,哀家甚是喜欢。方才她问哀家她这幅画有何可改进之处,哀家老了眼花,你来瞧瞧。”
画递过来时,太皇太后使了些手劲,再给容回一个外人难以看察的眼神。意思是,你必得好好看看。
容回拿着画,上下左右,细细看了半晌。
顾锦月见自己精心画了大半个月的落在容回手上,心脏不由砰砰直跳,似小鹿乱撞般七上八下。
她是真心喜欢容回,无关身份地位。
哪怕只是自己的东西落在他手上,亦忍不住面色发红。
片刻后,容回抬头朝着太皇太后笑了笑,“能送给祖母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孙儿瞧着,顾姑娘画中有意,画外有情。只是有些许刻意,以姑娘的画技,若是临时起兴,无意而画定能出神入化。”
诚然顾锦月的画技着实令容回有几分惊叹。
他对待事物向来认真看待,好便是好,差便是差,至于美中不足亦是直接点出来的好。
得到容回的夸赞,顾锦月喜悦之色浮于脸上,“谢过殿下点评,锦月定会多加改进。”
第5章
顾兰笙可她记得容回从不戴香囊。……
“顾姑娘客气了。”
容回礼貌疏离地笑了笑。
太皇太后活了七十年,自然看得明白,自家孙儿对顾锦月或许有几分欣赏,但尚未心动。
不过,也不急,感情之事除非一见钟情,总是得慢慢来的。想当年她同高祖皇帝成婚前只见过一面,婚后前期虽说感情有些淡漠,但后来还不是动了真情,相敬如宾几十年。
“来来,锦月,到哀家身边来。”太皇太后满脸笑意,慈祥地唤着顾锦月。
她有两儿一女,但孙辈一个女孩都没有,看着年轻懂事的小姑娘自然欢喜。
坐在下边的顾锦月脸上的红润红到耳尖,乖巧地道了声“是”,抬腿上台阶,被太皇太后拉着坐在自己身侧。
太皇太后早在十年前便不管前朝之事了,现在虽说不喜程家,但程家这个外甥女她着实是越看越喜欢。
这一靠近,便瞧着顾锦月好好打量一番。
不得不承认,顾家这姑娘是当真生得好,一双凤眸炯炯有神,眼尾上翘,又娇又魅,笑起来时,两个小梨涡,甜美可人,谁不喜欢?
外头的烟火声不停,整个京城都在一片喧嚣热闹之中。
顾锦月与容回间只隔了个太皇太后,他方才沐浴焚香过后的松香味窜入鼻腔,顾锦月只听见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动声,心脏仿佛都要跳出胸腔。
这副未出阁的女儿家春心萌动难掩的姿态落在太皇太后眼里,她笑着将顾锦月的双手按在掌心,拍了拍,“虽说是在皇家,但人情来往天下都一样。总唤他殿下怪生疏的,仁清是你裴表兄的兄长,你便跟着唤一声表哥就好。”
另一边,容回闻着不轻不重的脂粉味,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身子正要往旁侧移,一只手从身后扯住他的袖口,叫他动也不是。
一瞧,果真是太皇太后。
祖母发话,将他拉入对话中,他就是想躲闪也没法。
早晓得是这样一场难打的“仗”,他就该称风寒头晕早早歇息。
那边,顾锦月缓缓掀起眸子,望了容回一眼,看他没有不满之情,这才道:“是,多谢回表哥今日的提点。”
很快她又将目光收回去,不敢再多看。
被人扯着衣袖,容回扯着嘴角,“既然能称上表兄妹,姑娘实在不必跟我客气。”
听着容回还算给面子的答复,太皇太后捏他袖子的手稍微松了松。
话甫一入耳,顾锦月不禁微微扬起嘴角,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那不知平日有想请教的,能否寻表哥相问?”
捏着容回袖口的力道紧了几分,容回扭头看去。
太皇太后正一脸慈爱地看着他。
“我常不在府上,怕姑娘扑空。不若寻陆时雍,他平日里闲,又是行家,正好。”
这便将自己撇个清净。
顾锦月面上笑意一滞,另一侧的靖阳夫人横了一眼过来,太皇太后嘴角微抽。
忆起容回去林州前几个月,她同靖阳挑选了好几个京中的姑娘。念着容回眼高于顶,终日接触的女子皆是守礼大方的世家官宦之女,便给他选了镇国公家的五姑娘。
那姑娘,骑马射箭比她能上战
场的兄长们还强,英气勃发,又不失女儿家的甜美可爱。结果容回只见了一眼,回来道实在不喜舞刀弄枪的女子。后来又是个阳光开朗的,他回去又说过于喧闹。
最后靖阳夫人又给他挑了忠毅侯府的三姑娘,是个娇矜又不失风度的,他见都没见,只说:“不喜忠毅侯的姑娘。”
这京中京外,各种类型都替他寻了,但凡是介绍给他的,他总能说出不喜的理由。最后太皇太后实在忍无可忍,黑着脸问他究竟喜欢怎样的。
当时容回一脸真诚,道:“容貌姣好,精通琴棋书画,最好家世出众,人温婉大气。”
没曾想,他容仁清同京中权贵没两样,寻妻都要如此的大家女。可这样的大家女京城多的是,寻谁好?
恰在思索之时,顾锦月入了太皇太后的眼。这姑娘自小在宫中来往,也算她看着长大的,人品、相貌和才情都没得说。
“祖母,孙儿……”容回正欲找理由离开,一阵薄肉被揪起的同感自背部传来。
他无奈看了太皇太后一眼。
行,认命吧。
——
顾府。
今夜是许青怡守夜,她在顾锦月的锦棠居等了几个时辰也没见顾锦月的人影。
等到外头的人来报大小姐留在宫中过夜,已然是亥正时分。
许青怡又好气又好笑,垂着自己发麻的双腿往下人院住处走去,途中经过飞阁,碰上从宫中回来的顾启夫妇。
虽心底千百个不爽,还是规矩的行了个礼,唤了声,“老爷,夫人。”
对面二人一身华服,因着宫宴之事正欣喜,连应她的声音都慈祥了不少。
顾夫人认得许青怡是女儿院中的丫头,朝她笑了笑,“今夜锦月在宫中,你等了大半夜,乘早回去歇息罢。明日晌午再当差。”
声音中的欢喜难以掩盖,想必是顾家或顾锦月那边有什么喜事。
“是,奴婢谢过夫人。”许青怡兀自想着,点头,再而规矩地低头往前走。
春日的夜里寂静无声,连轻微的风声都不曾有,唯瓦当的滴水声一下接一下,滴落在青石板地面上。好巧不巧,不是檐顶何处漏水,一滴清凉的水滴落在许青怡额上。
她走得慢,顾启也似漫步般边走便说,二人说话的声音像是荆棘般刺入她耳中——
“咱们锦月要嫁自然要嫁最好的。”顾启颇有几分宠溺骄傲地开口。
顾夫人嗤笑一声,甚是满意这句话,“那是自然,咱们女儿可不是你那个庶女和外头那个能比的。”
“夫人放心,锦兰不会比锦月嫁得好。至于……外头那个,不是早就不在了,何须再提?”
锦兰是顾启妾室张姨娘所生,现下不过才十三岁。
至于外头那个,许青怡不能再明白了。
是她。
心中难以抑制的悲愤如潮水般不停奔涌,许青怡手掌紧紧握成拳,带着薄茧的掌心被捏压,凸显出一片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