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火气旺,她又刚睡了一觉,身上暖和得盖不住被子。
姜月掀开被子,缓缓坐起来,循着记忆走下床,却没有找到衣服。
?
她不太相信,她的记性向来是很好的。
门从外被人敲了几下。
姜月心一紧,提高嗓音,“慢着,我……”
门被推开,一个两眼无神的婆子走进来,手上端了只沉黑木盘。
“夫人,请用晚食。”
姜月动作一顿,瞳孔难以置信地微微放大。
她是医者,轻易便能看出婆子是眼盲之人。
但是这说明什么?她的衣服是被故意拿走的!
人怎么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姜月想通关窍,纵然不想叫对方得意,到底很难心安理得地在生人面前袒露身体。
她又是生气又是难过,掉着眼泪胡乱吃了几口,就失了再吃的心情,半饿着躺回床上去。
门轴响动,似乎又有人进来,姜月也懒得转身去看。
他说了句什么,制止了婆子尽职尽责撤走残羹的举动。
床榻一凹,有人坐到她身边,伸手在她背上抚了抚,
“再跑一次,以后就都不用穿了。”
第29章 “您喜欢的话自己去嫁好……
御街宽阔,两旁梧桐枝叶萧疏,高大的红墙上映着斑驳辉光。
百官下朝,三三两两走过。
陈洛川事务繁忙,向来独来独往,一旦肃起眉眼步履匆匆,便无人敢上前打搅。
素日最为谨慎的太医院院正,今日却壮着胆子守在宫门前,瞅准时机迎了上去。
“陈大人留步!”
陈洛川看见是他,脚步微微一顿。
院正与姜月似乎是有些师徒之谊的,他可以给几分面子。
院正赶忙走近,拱了拱手,面色歉然,“陈大人,我那徒儿姜月年轻不懂事,想是给大人添了不少麻烦。”
陈洛川微微颔首,“无妨,也算活泼可爱。”
院正噎了下,回想起姜月谈论医术时沉稳冷静的模样,与这词真是八杆子打不着。
“…哈哈哈哈,大人包涵。”
不尴不尬地寒暄两句,院正话锋一转,
“大人,不知夫人可痊愈了?先前她得了裕王殿下赏识,正是前途大好,现又入了您的青眼,更是福分不浅,日后不知能有何等造化!”
“她打算,何时回来太医院呀?”
陈洛川打量着他,眼神骤然锐利起来。
院正眯缝着昏花的老眼,恍若未觉,
“我这徒儿身世坎坷,不得父母庇护,却幸有佳婿,日后总算能如意些了。”
——
姜月奇迹般的获得了重回太医院的准许。
只是陈洛川仍将她管得很紧,与她约法三章,需乘府中车马按时来回,途中还有人紧紧看着。
他也没有办法,姜月贼心不死的模样毫不掩饰,每天都明晃晃地挑衅着他的耐心,多给她一点信任都会显得他是傻子。
偏偏姜月嘴上还不承认,得知自己又能去太医院,她既惊且喜道,
“多谢大人!大人对我这样好,我已知道错了,绝不会再跑了!”
陈洛川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心里想着她到底知不知道,她这张脸根本藏不住事。
什么“绝不再跑”,分明是“今日就跑”。
他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他得一个人静一静。
对于女郎来说,最要紧的东西便是清白脸面,是以他用了这种种手段,想压服她,叫她生畏,再不敢动歪心思。
然而收效甚微。
姜月次次哭得伤心,忘得也快。
时至今日,留给他的惩罚手段已不多了,但她的糟糕点子还在层出不穷。
这回该怎么办?姜月今日必会想法子逃的,要如何罚她合适?
这个问题迫在眉睫,而他只剩几个时辰的时间思考了。
——
陈洛川兀自纠结,姜月已到了太医院,正与老院正僵持不下。
“我豁出这条老命替你争取到这机会,你可不要害我!”
院正苦口婆心,“再说,陈大人若非真心怜惜你,我这条老命能值什么?姜月,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姜月面色便有些古怪,“…您有所不知,陈大人的喜爱于我,是祸非福。”
院正不解,“为什么?”
姜月想到陈洛川夺人外室的心思、难以言说的私德,有些难以启齿,只得摇摇头,“您喜欢的话自己去嫁好了。”
“……”
“岂有此理!”
院正硬是悬心掉胆地看了姜月一日,没让她寻到一点逃跑的机会。
晚间,姜月全须全尾地回了相府。
陈洛川心里惊讶极了,面上却只不动声色地将一只精巧的木盒往袖中塞了塞。
看来今日是用不上了。
不仅用不上,姜月一个人出一趟远门还能乖巧回来,这简直值得嘉奖。
青年眼里闪过久违的温柔,“明日我沐休,带你出去走走。”
——
初冬的寒意弥漫,街角烤红薯的铁轱辘车雾气蒸腾。
行人衣衫整洁,神色从容,已完全看不出战乱时的焦灼。
一切欣欣向荣,向着下一个盛世。
相府的车马没有什么高调的标识,原本走在街上并不显眼。
姜月掀开一角车帘,马车里烧着炭盆,蒸得她脸颊微微发红。
她吹了点风,又探头左右看了两眼,便放下了帘子。
陈洛川伸手把她揽过去,指背碰了碰她被风吹得有些发凉的腮肉,“外头冷吗?”
姜月点点头。
陈洛川勾了勾唇,“你若跑出去,可就得在外头受冻了。”
“……”
马车渐渐慢下来,车夫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大人,到了。”
姜月走下去,入眼便是一片金灿灿的麦地。
只是地里已有大片大片黑色的泥土暴露出来,显然收麦的农事已进行到了尾声。
姜月踩上田埂,蹲身拢过一簇麦穗,放在鼻端嗅了嗅。
陈洛川这次没有拦她,只是跟在她身后静静看着,
“看你在府中呆得闷,我便猜你会喜欢这里。”
姜月没接话,她松开手,起身缓缓往前走。
陈洛川没跟上去,此处是他自家的庄子,姜月可以随意走动。
他微微挥手,示意车夫跟上去,“夫人累了就带她回去。”
陈洛川又看了姜月几眼,转身大步离去。
他还有些事情没办完,不能继续陪着她了。
不过想来他走了,她反倒更加自在。
“小麦壳、水稻根都是入药的好东西。农人操劳又少食,容易气虚失摄,大汗淋漓,将这两样泡水喝,就可以固涩止汗。”
察觉到陈洛川离开,姜月的确松快不少,随口与跟在身后的车夫攀谈起来,
“这是家常易寻的方子,若是有需要,或可一试。”
“只是为何哪里都不见人影?”姜月有些疑惑,“现在正是收麦的时候啊。”
车夫微微一愣。
朔风呼呼吹过,四下静得出奇。
他也曾从军多年,立马意识到了不对,顾不了太多,骤然伸手去抓姜月的胳膊,
“夫人小心!”
然而已经迟了。
下一瞬,一阵剧痛袭上小腿,姜月闷哼一声,紧接着便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知觉往地上跌去。
第30章 我是外室
姜月知道自己当是中了带迷药的毒箭,她空有一丝意识,身体却完全失去了回应。
只是京畿之地,怎会有人敢行刺客事?
对方……是冲着陈洛川来的吗?
姜月断断续续地思索着,陈洛川所在的位置于她而言太过遥远,但她也知道一国首辅遇刺意味着什么。
尤其陈洛川今日出行完全是临时起意,对方是从哪里得知的行踪?
姜月心中不安极了,这新朝才建,不会又要完了吧。
迷药效力渐渐散去,困重的眼皮找回一点知觉,姜月吃力睁眼。
入目是一间陈旧宽敞的大堂,墙上挂着神像和几面杏黄的旌旗,不像正经人家。
上首交椅上坐了个长相粗犷英挺的男人,深秋季节竟只赤膊穿了件羊皮袄,一边精壮的胳膊完□□露在外头,看着不似干正经营生的百姓。
姜月心中警铃频频作响,她是一个良善百姓,有正经的营生,平日里频繁地和各行各业打交道,对于同类的气息十分熟悉,对于异类的气息也十分敏感。
此刻她似乎被放在一张木椅上,车夫被捆着扔在不远处的地上。
……这怕是被拐进山匪窝了。
姜月心脏突突直跳,从喉咙间憋出几个字,
“…我是…大夫,不要…杀我…”
她没见过刺客,对山匪反而更熟悉些。这些人都是实实在在的亡命之徒,杀人越货,无恶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