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他写写停停,揉碎了好几十张纸,等全部写完已是夕阳西下。
他将信纸折好放进兜里,拿起拐杖,撑着身体一步步走出屋子,来到李渔歌家门口,抬手轻轻敲响了门。
出来应门的是陈玉玲,肉眼可见的一脸愁容:“小熠,你来找渔歌吗?她中午就出门了,我还以为她和你在一起呢。”
“她今天没来。”
“哎,不知道这一下午又去哪儿了。”
林熠撑着拐杖,低头想了想:“我知道她在哪儿,我去找她吧。”
“等等。”陈玉玲叫住他,“听你妈说,你要和渔歌
合伙做生意?是真的吗?”
见林熠点头,她叹气道:“我还指望你能劝劝她,怎么反倒跟着她一起胡闹呀?找个正经工作不好吗?”
林熠微微一笑:“工作不也是为了挣钱?”
“上班有稳定工资,做生意可没那么容易了,不知道要遭多少算计,渔歌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陈玉玲愁道,“你帮阿姨劝劝她,就别再钻牛角尖了,好好找一份工作,没有人会笑话她。你也是,就算你不想再去工地了,以你的能力,找什么样的工作不行?”
林熠笑道:“玲姨,我和渔歌都还没开始呢,您可不能说这样的丧气话。等工厂重新开工了,生产这块儿还得请您来把关。”
林熠煞有介事的样子,更是让陈玉玲眉头紧锁,她还来不及反驳,林熠又道:“渔歌最需要您的支持,世界末日那天,她都只想着要跟您吃最后一顿饭呢。”
“什么世界末日?”陈玉玲疑惑。
“不重要。”林熠笑了笑,“反正,您支持她,别抛下她就是了。我俩有信心,这次一定能成的。”
“我是她妈妈,如果她劝不住,非要干,我肯定还是要帮她的。”陈玉玲深深看了他一眼,“但你呢?合伙做生意可不是开玩笑,要是中途你走了……”
“我也不会走的。”林熠眨了眨眼,语气似真非假,“有钱赚的好事,我干嘛要走?”
到礁石滩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平日里抬脚便到,可如今拄着拐杖,这段路倒也是个不小的挑战。林熠忍不住腹诽,李渔歌真的是个死脑筋,发呆也不晓得挑个暖和的地方。
好不容易挪到礁石滩,远远便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孤零零地坐在嶙峋礁石上,海风卷起她的衣角,像是随时要把她拽进浪里。
林熠试了试,拐杖在石缝间磕磕绊绊,自知爬不上去,只得杵在原地,冲李渔歌喊:“大冷天这么喜欢吹风吗?”
李渔歌听见声音猛地回头,见是林熠,立刻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跳到他跟前。
“你走来的?”她惊讶道。
“我倒是很想飞。”
“有事不会打电话?你是不是傻?”
“比你大冬天吹冷风聪明点儿。”林熠挑了挑眉,“我手机丢在隧道里了,你要是诚心邀请我合伙,不如先表示表示,再送我一部新的。”
李渔歌眼睛一亮:“你……还愿意和我合伙?我昨天提的那些条件,你考虑清楚了?”
林熠从兜里掏出那张折好的白纸:“你看看,我们这样约定行不行。”
李渔歌盯着这张折痕分明的纸,忽然想起去年清明,林熠也是这样递给她一张小纸条,那便成了她“泥螺生意”的起点。
而如今,她竟不敢似从前那般干脆利落地接过,直到林熠催她:“再不接着就要被风吹走啦。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写的,我们找个地方坐下看吧。”
李渔歌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接过林熠手中的纸,扶着他就近找了块礁石坐下。
打开一看,林熠写的,竟是一份合伙人协议。
她一眼就看到了股权比例,她占70%,他占30%,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除此之外,协议里还详细列了权限划分、利润分配,甚至连合伙关系的变更与终止都考虑到了。
纸页在掌心微微发烫,这份协议竟是比她考虑得还要周全,周全得几乎让她真的以为,他们会携手走很远很远的路。
“写得简单,只是我的初步设想,签之前我们可以找律师帮忙审核一下,以免有什么纰漏。”
李渔歌将纸折起来,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了?我写得不好?”林熠皱起眉头,“我说了只是初步设想,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就提出来。”
“不是的,我只是突然在想,你为什么会愿意和我合伙。”李渔歌毫不掩饰眼神里的困惑,“你腿受伤了,哪里都去不得,所以我也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我们每天一起卖泥螺是顺理成章的事。但冷静下来想一想,你的腿总会好的,你不必和我绑在一起的,不是吗?”
林熠却问:“你改主意了?”
李渔歌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你根本没必要趟这趟浑水,这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而你的出路有很多。你提出和我合伙,是因为同情我?还是像以前那样,因为我在你腿断了的时候照顾了你,所以你觉得你也必须为我做点什么?如果是这样,其实一句谢谢就够了。”
“你想多了,我只是很想干这件事。”林熠干脆道。
“为什么?”
“为了赚钱啊。”林熠理所当然地反问,“很难理解吗?这段时间摆摊,有多少回头客我看在眼里,知道产品绝对不愁销路。现在你我各自都借到了一笔启动资金,工厂、设备、工人都是现成的,只需要我们把这个局再攒起来就成了,为什么不试一试?”
李渔歌微微一怔:“就这样?”
“不然呢?”林熠掰着手指头数起来,“去年一年,如果不出那档子事,你的利润几乎都要做到四十万了吧?我要回去找个班上,一个月千把块钱工资,得干多少年?”
李渔歌仍是不信:“你若真想赚钱,为什么不去你爸的家具厂?不比和我合伙来得轻松?”
“你真的很啰嗦。”林熠不耐烦道,“去我爸那儿?不得事事听他的?跟找了个班儿上有什么分别?我又不能说了算。”
李渔歌眉间的郁结终于松动几分,像是被他说服,紧绷的肩膀也微微放松下来。
林熠注视着她的变化,更加明白,为什么梁灿和她谈利益、谈条件时,她反而能坦然接受;而当他愿意无条件支持时,她却踌躇不安。
对于事业这件事,她有着近乎纯粹的执着与骄傲,她要证明自己有价值、有用途,而不是无缘无故被施舍和庇护。
李渔歌忽然又意识到什么,晃了晃手中的协议:“你不愿意听你爸的话,却同意我提出的股权分配?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林熠像是早有准备:“这个品牌是你的心血,我的加入或许只是一时兴起,如果哪天我离开,只要你在,它就还能活;但要是你离开,我却不一定能干下去。所以,你确实更适合比我当最终决策人。”
“你真这样想?”
“是啊。”林熠微微一笑,“我本来就没想过我们之间存在争抢的可能,只不过有些话突然说出来,会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罢了。”
“我知道……”李渔歌也有些愧疚,“昨晚我是有些过分。”
“但你看话说开了,其实也没什么。既然我们要合伙,就更应该把公私分清楚。”海风吹来,将李渔歌手中的协议吹得哗啦作响,林熠伸手轻轻按住,“就让我们从这份协议开始习惯吧。”
第65章 ☆、065“别自欺欺人了,兄弟。”
经过几次坎坷,李渔歌一直笃信世间万事结果至上,唯成败论英雄。可当她再次站在起点,久违的雀跃竟在胸腔里扑腾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原来,仅仅是“重新出发”这个念头,就足以让人心动。
三人一拍即合,说干就干。林熠腿伤未愈,前期的奔波全落在了李渔歌和于晓航肩上——验资、工商注册、税务登记,跑完营业执照又跑食品生产许可,环评审批更是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趟。等一切尘埃落定,已是四月初。
春风渐暖,草木抽芽,连空气里都浮动着蠢蠢欲动的生机。林熠终于拆了石膏,脚步虽还有些滞涩,但已能自如行走。他们站在崭新的厂房前,相视一笑——这一次,是真的要重新开始了。
李渔歌领着两人走访了几家相熟的饭店和公司。那些老客户见到她重新挺直腰板站在面前,眼里都闪过讶异。她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一圈走下来,三家饭店爽快地续了供货协议,四家单位愿意给她五一节员工福利订单。虽然数量还不到此前的五分之一,但这已经让她十分感恩——
不久前,她还觉得一切努力都是笑话,但峰回路转,原来那些看似徒劳的坚持,都会在某个时刻,变成照亮前路的光。
工厂正式运转起来后,陈玉玲按照女儿的吩咐,召回了一半工人。于晓航全权负责进货和送货,李渔歌和林熠则两边跑,市场和生产两手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