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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山一样_大山头【完结】(15)

  盛家灿担心前几天他妈的遭遇再上演,幸运的是,没有。准确来说,应当是办不到。他们到了前几天他和妮德写作业那条路,这里离妮德家还有一段路,可现在水泄不通,摆满了桌子。

  第14章 第一部分13

  这场酒席有几十桌,一路能摆到村门口。坐在这边,要不是听得到劣质音响

  单曲循环的哀乐,压根不知道这吃的是什么酒。关音乐时,音箱操作失误,还播了几首流行音乐,一首任贤齐的《对面的女孩看过来》,一首更老点的《你知道我在等你吗》。餐桌包着塑料布,不会弄脏桌子,方便餐后收拾,包起来就扔。已经上了几碟凉菜,炸花生米什么的,就剩点汁和果壳了。盛家灿坐下,周围人全不认识,好在也没人跟他说话。

  他们干等了一阵,依稀有麦克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猜想是灵堂那头在讲话。这边丝毫没有丧事的气氛。苍蝇飞舞,小孩大哭,女人狂笑,男人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时不时“嗬”的一声,一口痰吐到地上。有孩子要撒尿,都懒得走几步去田里,直接脱了裤子,就地开尿。

  菜一上来,十几双筷子就飞快扫荡盘子。就盛家灿这水平,能尝一筷子不错了。中途还有人突然掏出一个塑料袋,把菜一整盘倒进去,打包回去吃。

  盛家灿有点想见妮德。没有太多理由,他只认识她,只和她有话说,除了她没别的人选。他倒是也想见见外婆外公,可是见不得,那要等他死后才行。

  没想到,还真灵验了。

  盛家灿在人群中看到她。送扎库的来了,妮德陪她堂哥出去接。

  作为长孙,这次丧礼,堂哥实实在在地做了一次主人翁,颇为潇洒,体会到了男人顶天立地的滋味,预习了未来当家做主的感受。

  扎库是他订的,一间纸扎的房子,烧起来够气派。虽然他没有想过要在哪烧,去接东西时还忘了带钱,但是是他拿的主意,他做的定夺,那就是他的本事。妮德就像丫鬟,替他算钱点货。

  妮德还是前几日的打扮,穿着孝服,白粗布在头顶折成一条长长的布箍。连日磕了许多头,摆祭磕,入殓磕,刚才也磕过,额头微微泛红。她扭过头,好像是要跟人说东西放哪,恰好,就这么看到盛家灿。

  他望着她,本来也是随便看看,想不到会被发现。很突然地,她露出了一个笑容,看着不怀好意,可他早就知道了,没有那种意思,妮德只是习惯这样笑。她指指他身后。盛家灿回头,上最后一道菜了。酒席收尾的往往有一道面食、一道甜品,这顿结合,又是主食,又是甜的,弄成了糖饺。一上来就又被抢光。他没有吃上。

  妮德他们回去家门前,主桌设在灵堂外。堂哥要招待客人,叫妮德去端茶。妮德很勤快的样子,立即就去了。

  路上她经过后院,几个女人正将大澡盆推出来,等着待会儿洗碗。厨子都散了,酒席煮饭的总是男人,不会是女的。曾经,妮德以为是防着女人捞油水,轮到她算账,还故意计较些。后来一想,倒是她想多了,油水是其次,主要是不能让女人觉得做饭能赚钱、算立功。这就是日常该干的,这一点得深入骨髓。

  妮德端了满满的茶回来,放下搪瓷盘,一杯一杯散给周围的人。发完外面,又倒内屋。主屋旁的房间是涛德的卧室,现在被腾出来,做丧事的办公室。几个男人在讨论出殡的事,账本搁在一旁。

  办白事,主家都要全身心投入吊唁中,礼钱往来,记账都是交给信赖的堂亲。灵堂外挂了不少亲戚送的棉被,也都要一一记录。妮德去散茶,眼睛扫过,手飞快翻了几页。倒不是打这钱的主意,只是感兴趣。钱的事情,妮德都多多少少有兴趣。

  她正看着,外面有人来,涛德咳嗽两声,妮德立马抽回目光,盖上账本。有人来问妮德还有茶没有,男人们又抽烟又说话,口容易干。妮德送出去,原来是堂哥要喝,刚才又不端,估计是要人专门奉茶来,请他才喝。妮德端给他,他用力喝了一口,大声砸吧嘴。之所以说“用力”,是因为茶是用烧开的水泡的,他卖力吹一吹,小口迅猛地吸进去,发出“簌”的响声,仿佛刚刚吸食了一只蟑螂。

  大伯手中把玩核桃,虽为长子铺路,但举止投足仍透着上位者的威严,回头给了个眼神。伯母端着一盘空茶杯,空不出手来,开口道:“妮德去收个桌子。”

  堂哥小学文凭,四肢健全,没有营生,成功让女人怀孕。周围人在夸堂哥青年才俊,将来能接他老子的班。他心满意足,坐在座位上翘起二郎腿,十足的耀武扬威。

  妮德自主考上高中,初中就能解高中试题,被省城的名校看中,靠各种门路赚钱。她弯着腰,捡拾丢着烟头和果壳的茶杯。香烟的雾抽打双颊,唾沫星子撞击眼睫。她脸上挂着笑。

  酒席散去的时候,妮德偷偷溜了出去。盛家灿没急着走,坐在原地,不知道在等谁。她叫了他的名字,远远地招手。

  盛家灿跟在妮德身后,问过一次她要去哪,她没有说,也就不问了。踏上山岗,又往下滑,道路跌宕起伏,白色的丧服在林间穿梭。水声逐步清晰,他们到了河边。

  河水潺潺,水流很急。妮德脱掉鞋和白布,挂在树枝上,只留下自己的衣服。不知哪里来的绳子,一头捆在树上,一头绑在她腰间,她往河里走。衣服很快就被打湿了,没过膝盖、上身,到了胸前。她拽掉发绳,套到手腕上。黑色的头发落下来,随着往河中央走,漂浮在水面上。

  水推人,人靠到石头上,缓慢地移动。她捞水洗了把脸,将头发往后掀。手臂划水,妮德转了一圈,往岸上看:“快过来。这里淹死过人,没人来。”盛家灿拉了一把绳子,学她的样子,在腰上绕了一圈,起先没下水,踩在石头上靠近。石头都圆圆的,像一颗颗头颅,常年藏身在水底。

  她从水下拽他,把他拉进来。他一言不发,扑通一声,被拖入水中,往下陷进去,又浮出水面,整个人湿透了。绳子缠绕着二人。水声、铃虫的叫声、风抚摸树的声音,还有一点点、零碎的、静悄悄隐没的笑声。

  妮德说:“你会闭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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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家灿望着她。

  “来比赛吧。把头压下去,谁先出来就输了。”她说,“三,二,一!”

  两个人一齐吸了一口气,把脸潜下去。妮德偷偷浮上来,忍着笑,想等会儿他要起来了再下去。可这一等就是好久,水面无比沉寂,她都慌了,以为他溺水了,连忙去抓他。盛家灿被强拽出水面,脸上的水聚拢成流滴下去,不明所以,恍惚地望着她。

  她说:“我以为你淹死了了!”

  他说:“没有。”

  她说:“你怎么憋得那么久?都不出来换一下气。”

  他顿了顿,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出去换气?”

  妮德马上笑了:“你不笨呀!”

  盛家灿垂下眼睛,再一次潜入水中。

  在水里,身体舒展开来,被柔软澄澈的河水包容着,没有尘世间的那些烦恼,人自由自在地游动。

  第15章 第一部分14

  野草抓挠脚掌,两个人光脚站在岸上,拉长身上的衣服拧水。妮德抬头,看到盛家灿背后有一大块青紫。她正盯着,手上拧头发。他突然转身,她立刻挪开了目光。

  山上风凉,即使是夏天,也容易吹感冒。妮德叫他跟她回屋,当然,不能走正门。妮德家背后是山,挖开了一块儿坑,只见她轻车熟路,绕了一圈,走墙边抽了梯子上来,从山坡架进窗户里。等踩梯子进了窗,再把梯子抽出来,扔到原位。整个流程天衣无缝。

  妮德风轻云淡地说:“我堂哥偷别人媳妇就这么干。”堂嫂怀孕前,他就不太老实,怀孕了还得了,偷得更名正言顺了。

  这类丑事,没有人听了还很自然。但盛家灿没什么可说,他自己就是这种丑事的衍生品。

  这是妮德睡觉的屋,以前和奶奶一起,现在就剩她了。床是带顶的,夏天能挂蚊帐,床上铺了竹凉席。

  妮德要换衣服,盛家灿就背对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她套头穿了新衣服,把布拉下来,很快地说:“这龙潭沟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他想说她也是“龙潭沟的人”。

  “不行吗?”妮德换好了衣服,突然爬过床,凑到他背后,探出脸来逼问。

  “不是。”没想到离她那么近,他慌张地侧过头,脸很冷,目光却躲闪,是在不好意思。

  “你当他们是什么好人哪?”妮德翻转身体,坐到床上,心里很轻蔑,不由得冷笑,“在地里为了一条水渠大打出手,往别人家泼粪。在山上谁种果树赚了就都眼红,讨债一样要分一杯羹。表面其乐融融、人模狗样,转头就撕破脸皮,露出真面目。鲁迅说得对,你只能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这些人。这群看碟下菜的蠢货——”

  她说在兴头上,旁边多出一片口香糖。盛家灿默默让她拿走一片,最后一片。妮德接了过去。屋里突然又安静了。她晃着脚,问:“我刚才骂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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