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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山一样_大山头【完结】(21)

  跑也没那么容易。有个被从四川卖来的女人,在她老家常翻山越岭,跑了一半,还是回来了,让她男人打了一顿。村子里都当笑话说,她自己带头笑,说是碰到了熊,没命地逃,捡回一条命。女人笑:“好歹活下来了!”大家一起笑,豁达中透着冷,一些匪夷所思的欢乐。跑了以后又能去哪?无处可去。她们都跑不掉,更何况盛澍。

  老乡照看母子俩,能仅仅只是洗衣做饭吗?照顾和看管,加起来那才是“照看”。

  盛家灿能去上学,是因为他还是孩子,他们不那么提防他。再加上他妈妈在,他不会一个人跑。盛澍可能是不懂,可能是不想要懂。这几年,爱人的老丈人正是要紧时候,要到领导班子的中心去。爱人在老丈人手下干活,怎么容得出乱子?

  老乡找盛家灿谈了一次。

  男人抽着烟:“你劝劝你妈妈。小盛,不要让我们为难。”

  盛家灿沉默、寡淡,一个字不说,害乡里男人不舒服。这城里小孩打从来就这样。刚搬来时,他妈妈挑三拣四,他不一样,从不嫌弃哪个,都可以接受,可一问起来,却又顶着从容的脸孔评价什么不好。他是很有自己规则的人,不能任性时不说,但仍会记挂。要他是个真落魄的也就算了,偏偏不是。想不得罪他,只有自己去猜去想,琢磨他的边界。没点聪明才智,恐怕和他说不上哪怕一句真心话。你也不会讨厌他,他不招人嫌。这个人是天生有点骄贵的。

  盛家灿没有劝他妈妈,事情解决得比这更简单。

  父亲给他妈妈打了一次电话,说明年夏天一定来接她,和她结婚,只要她听话,为了他们一家三口的未来忍耐。盛澍马上放弃了下山的想法。

  盛家灿在鬼房子里陪着他妈妈。这房子里也真长出鬼来了。

  妮德一直没有去看他,最近实在忙。要带孩子。堂侄女还在吃奶,堂嫂子奶不够,每天又是五红水又是鲫鱼汤。妮德肯定也要看锅的,偷吃了很多红枣,把枣核扔到山上。

  放在房门口的木板坏了,得再弄一个。乡下鸡和狗散养,家门又都敞开,这块木板是用来不让它们进睡觉的屋子的。

  男人们去山里打猎,有人家里还藏着猎枪。妮德家没有,也不去山上,堂哥求了他爸好久,总算能去了。

  他还特意把妮德和涛德叫过去,要他们看他拿枪。单管猎枪细而修长,却是当之无愧的杀伤力武器,堂哥在手里左拿又晃,还不忘问妮德:“那个谁,也在下面读书,跟着你玩那个,那个城里来的,他有相机吧?叫他来给我拍几张照。”

  妮德笑一笑:“他相机坏了。”

  堂哥吐了口痰:“哦!拍你们这群毛孩子就没事,拍我就坏了?”

  “是真的。”

  “你妈了个——”他的巴掌扬起来了。

  涛德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哥,山里好不好玩?”

  堂哥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说野猪多么大,说猫头鹰吃了补脑,说碰到了毒蛇。他总拿着枪晃动,尽管不是故意,但还是把枪口对准了妮德:“他们都说我学得快,一下就晓得怎么拿枪了,我教你一个月,你怕是都学不会。我看我也能当个白宝山……”

  耳边的喋喋不休化作噪音,妮德目不转睛,凝视那把枪,就好像盯着摇晃的钟摆。这绝对的暴力,无法抵抗的压迫,权与力量最赤裸的象征。忍耐又忍耐,呼吸愈来愈重,说不清为何,突然间,她推了堂哥一把。

  成年男人倒地的一瞬,枪就被人拽着带子扯了过去。电光石火间,枪口转动一周,妮德持猎枪,侧头,脸靠近枪身,手指搭在扳机上,沉着冷静,对准倒在地上的人。她露出笑容:“不管好还是坏人,但凡传奇点,都不会是草包的。堂哥。”

  第21章 第一部分20

  堂哥倒在地上,仓皇间,不知该看枪口还是妮德的脸。两者仿佛重合在了一起。

  猎枪枪管纤细,线条顺畅,把手光滑,时常让人忘记它的本质。它是一种用火药将子弹高速射出去的武器。中枪后,人的身体会扭曲,骨骼肌肉都会被撕裂。假如击中的是大动脉或其他关键部位,那人的

  生命马上会消失,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妮德知道,死亡是甜蜜的。她露出笑容,龇牙时,眼睛弯弯,偶尔微微皱鼻子,非常可爱的表情。

  乌黑的枪口对准人的脸,从头部到脖子,从脖子到胸口,从脖子到大腿。堂哥是深谙欺软怕硬道理的人,要当杀人犯,肯定也是把凶器指向妇女儿童的孬种。想到这里,妮德咯咯直笑。

  涛德用力咳嗽起来。妮德笑着笑着,很快就放下枪,把它还给堂哥,好像刚才都只是游戏,是恶作剧的一种。她和颜悦色:“我学得像不?照着你的样子试试。你又不给我玩。”

  “你……”堂哥喉咙堵了,一会儿才破口大骂,“这是你能玩的?信不信我告诉你爸!”

  这几巴掌还是挨了,被打的瞬间,妮德马上抱住脸。头比较硬,打几下就打几下。涛德拦在中间,这才让堂哥停下来。回去的路,她和涛德一起走,他全程看着她,眼神有种温热的悲悯。假如说不怀好意的笑是妮德的标志,那这就是涛德的代表。

  她忍耐了一阵,终于还是用方言说:“不要这样盯着我。”

  “下次别这样了,”他也用方言回答她,“万一他跟大爷说,又很多事。”

  妮德说:“只有你才什么都忍着。”

  小时候,村里时不时有小孩欺负涛德,涛德总是忍让。妮德看不下去,把他叫进林子,一个步骤一个步骤教他打架的方法,怎么把人摔在地上,怎么让人动弹不得。涛德被她一次又一次地摔到地上,永远不急不躁,不气不恼。他学会了,却还是不用,因为不想他人受伤,也不希望他们因他的反抗去找妮德。涛德就是这样的人。

  被妹妹诘难,涛德一点都不生气,笑着说:“是呀。”

  她抿着嘴巴,深吸一口气,像憋了很多怨念似的,末了还是拗不过哥哥:“好嘛。”

  妮德吃过野猪肉,带了一点肉脯,去找盛家灿。但今天天气很好,实在很好,于是多转了两圈。她去水边蹲了一会儿,结果吸上了蚂蟥。蚂蟥匍匐在皮肤上,好在没吸太深,用指甲推掉,拎着鞋子往回走。本想到鬼房子附近再穿上,却在路上遇到他。

  这天盛家灿出去了,是乘别人的摩托车,到卫生所换药。她伸出手,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不解地望着她。她就说:“给我看看头。”明明是句有点怪的话,他也觉得,但只偏过头。她捧着他的头看。伤口变小了,最近痒得厉害,是要结疤了。她轻轻摩挲着,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他没有抵抗这类接触。

  走在太阳下,两人小声地说话,问暑假作业写完了没有,还要互相交换抄的。刚好盛家灿背了书包,有题目要问她。太阳光很明亮,照得试卷明亮,草地也亮成一团,恍若光圈晃来晃去。他们就站在树木间,他把卷子拿出来。她凑过来看。

  她说:“这里作一条线……”

  他说:“我是这样做的,但结果就会变成这个。”纸张翻动的响声很脆,换成草稿纸,对照起来,上面有一套解法。

  她说:“那是怎么呢?不是这样吗?面积已经算出来了,咦?这是为什么?”

  她在思考,他就走神了,看到她衣服上粘着苍耳,伸手拽下来。她也被转移了注意,有点丢脸,干巴巴地笑着,拽下来,扔到路边的草丛里。

  两个人在太阳底下看题,都没解出来,一起走回去。

  盛家灿早晨出门,现在才到家。他推开门,准备收拾一下再请妮德进,可门一打开,里面竟然有个男人,是村里人。再往后看,盛澍难得高兴,脸上是格外快乐的笑容。盛家灿知悉那种笑的含义,她又变了回去,一个面对爱人,面对可婚配异性,面对有成为爱人的可能性的人,那种时候的表情。他的心发出了一声叹息。

  “你把他赶走干什么?”盛澍死死瞪着盛家灿,犹如在看她的杀母仇人,“找个人陪我说话都不行?!”

  盛家灿说:“你知道为什么。”

  “你少泼脏水!我又不会真的做什么!我就是找个人说说话怎么了?你要不要脸!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儿子,盛家灿,你真是太恶毒了!要不是生了你,我用得着沦落到这地步?我造了什么孽?十月怀胎,就生出你这样一个讨债鬼!我就不该生你!怀着你的时候我就该知道!要是没有生你——”

  砸东西的声音又开始了。

  出来的男人认得妮德,悻悻地打个招呼。妮德没为难他,只保持笑容。起初,她站在外面等,渐渐坐下了,后来又躺在石阶上,从白天到天黑。看来去他家玩是泡汤了。盛家灿走出来,这次轮到她跟在他,一前一后。

  外面还亮,林子里已一片漆黑,几乎让人怀疑,夜是否发迹在山中。天黑是不进山的,山彻彻底底属于山,人一旦步入,就会被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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