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房租不是小钱。虽说找爸妈要,也不是掏不出来,可刚参加工作的豪情壮志就这样被泼了盆凉水。要知道,父亲本来找了关系,给她安排到更好的学校教书,是她自持骨气,要自己去闯,才来的这里。周蜜才二十出头,本就是个孩子。她在学校守课间操,突如其来,当着学生的面哭出来。
教导主任吆喝学生:“别看了,别看了!看屁啊!头转过去!”
周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蹲在地上,大声嚎啕。有女学生叫嚷“有没有纸”,另一个递来整整一卷,也不知道她从哪掏出来的,好大一卷,还带着纸筒。有男学生嘲笑,女学生们齐声怒喝,挥舞拳头叫他们滚蛋。
大课间结束了,学生们陆陆续续往回走。周蜜进了楼梯间,那里有个小工具间,也能接水洗脸。有个高二的进来拿拖把,见她在哭,吓一大跳:“你咋了?”
周蜜难受得顾不上面子,嗷嗷直哭,含糊不清说:“他们……骗我房子!”
“啊?房子怎么骗?”
周蜜卖力抽噎,渐渐回过神,催促他:“你走吧,走。回教室去。”
这高二的都出去了,临时倒回来,还带了一个人,是他从回教室的班级队列中抓的。那人应该也是被迫的,似乎很是没辙,止不住说着“我又不是观音菩萨,我能做什么”,被推到周蜜跟前。
周蜜抬起头,就见到一个戴着腰包笑的女生。刚刚搭话的那个高二生在她背后,手里抄着拖把。再往后看,门口还站了一个男生,抱起手臂,侧着脸,像是在等他们。
针对王源杰这种给妮德拉生意的行为,盛家灿不予置评,只愿站在门口等。可周蜜在哭,他又有点好奇。王源杰纯粹是一片好心。妮德不需要这种中介,要不是她脾气好,早揪着自来熟的臭小子骂人了。但是,很快,她眼前一亮。妮德说:“这不是周蜜老师嘛。”
不同年级不一起上课。周蜜教高一,王源杰是高二的,互不来往,师生又都穿便装,他还以为她是学生。妮德消息却灵通得很。
“原来你是老师啊!老师还哭啊?”王源杰更来劲了,按住妮德的肩膀,“你有啥事可以问问这个人,她给你解决。来,人给你请来了。”
妮德说:“我没那么神通广大。”
她问周蜜怎么了,周蜜真的很丢脸。她还是要脸的,即便是新人,那也是堂堂人民教师。可这连日来的憋屈实在把她压垮了,没有人倾诉,同事排外得不行,不知为何,对她很疏远,都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面对学生,她不禁讲了几句,颠三倒四,但妮德很耐心,一条条问她,最后理清了事情。
妮德说:“这不好办,人八成出县了。你要住哪里?还打算搬吗?”
听到没辙,周蜜本来又要哭,可后面紧接着就是实用性提问,情绪硬生生卡在思考里:“东西多,不想搬了……”
“那你先想办法把房租付了吧。老师,”妮德知道她的出身,清楚她不缺钱,“你是老师,我喜欢老师欠我人情,就不收钱了。我帮你找一找。”她冲周蜜笑。
周蜜没有听仔细,只不过,学生的安慰的确起到了一些作用,让她找回了自我,重新鼓起勇气,去解决自己遇到的问题。她跟父母谈了一回,爸爸教训她“吃一堑长一智”,妈妈安慰她“买个教训算值当”。周蜜并不是瓷娃娃,来新环境,一下蒙了而已。交清房租后,她就重振旗鼓了。
然后过了一个月,妮德来办公室找她,笑盈盈的,说:“周老师,成了。”
一开始,周蜜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成了什么?妮德把人找着了。
那对母女在县里一个亲戚家的小饭店做事。后续妮德就没插手了,周蜜自己要的账,没能全要回来,她想把人送进监狱,差点惹上麻烦。后续出了不少事,奇闻轶事一箩筐。小地方关系复杂,周蜜有了新的认识。
周蜜拿要回来的钱请学生吃饭。她叫了王源杰,王源杰带她去高三找人。教室里空荡荡的,王源杰跳出去,往楼下看,能看到一群学生。妮德也在其中,正和盛家灿走在一起,没有什么肢体接触,但挨得很近,好像在说什么。身为老师,周蜜的责任感“噌”一声上来了:“他们这是干嘛?早恋?!”
“对啊!”王源杰又在胡说八道,“他们早恋,全校都知道!他们还当着校长的面穿情侣装!”
周蜜目瞪口呆:“啊?!”
王源杰诓到人,哈哈大笑:“他们俩一个全校第一,一个前几名,校长都不管,你就别瞎操心了!”
等碰了面,周蜜屡次欲言又止。妮德不知道王源杰瞎编了什么,只能一脸疑问地微笑。有人请客吃饭,妮德建议去吃牛杂粉。
他们往牛杂粉店走,路上遇到既是妮德同桌,又是盛家灿后桌的蒋春莹。蒋春莹问他们哪去,听说是去吃饭,她也跟着去。周蜜是个不缺钱的,大手一挥,连她也请了。
吃牛杂粉的时候,周蜜讲了骗子吓唬她的事。
妮德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这是很明智的做法。”
王源杰呸呸呸:“但真够恶心人的。”
蒋春莹不清楚这件事,通过他们的描述,勉强拼凑出前因后果。她的想法又不一样:“报警也没用么?这世道!”
一时间,餐桌上没人吭声,只有进食的声音。
周蜜说:“这几年恶性犯罪好多,之前还看到一个,那畜生从窗户爬进去,就这么明目张胆,把人家女孩掳走了。她家里几个月联系不上,来找她才发现。人到哪儿去了呢?”
“应该死了吧,”妮德说,“带走一个活人不容易,死人不一样。没有尸体,就很难立案。”
她看了看盛家灿。他也望一眼妮德。目光就像云,无声无息地聚拢,转瞬散开。
这一年他们高三,大多数人,一辈子就一次高三。多的也就两三次、三四次。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时节。盛家
灿他爸直接失联,倒是瞿秘书定期汇钱来,冷心冷眼,公事公办。
通话中途,瞿秘书不自然地停顿,转达他爸原配的话,简单,但公允,足够仁至义尽:“你妈妈走丢了,我们和派出所会找。你要也想走,我们乐得轻松。”本以为这就完了,要知道,对面的孩子历来逆来顺受,很好打发。但这次,那头静悄悄响了一声,是盛家灿说:“爸。”
电话那头显然愣住,这好解,瞿秘书当然不是他父亲。盛家灿说下去:“我知道你松了一口气,你想甩开我妈很久了。我还知道你天津也有一个。”
电话那头顿时一片哗然。盛家灿不疾不徐,默默按下叉簧,挂断电话,徒留瞿秘书面色陡然一变。
父亲是否在旁听这通电话,盛家灿不知道,但听瞿秘书说话的方式,那位原配肯定在。父亲不是死物,是活人,怎么可能真失联,必定是不愿联系。除却广东,他还去过天津出差,是否真有其他情妇,盛家灿不知道。盛家灿只知道恶作剧得逞了。那边的人会大吵一架,会闹得翻天覆地,会有灾难发生。
面上一派平静,心却低频而振奋地颤抖,左脑浮上来的不是狂喜,而是焦虑般的释然。他做了,他真的做了坏事。细微的恶事不会改变人的命运。
这天夜里,妮德躺在床上。寝室是十二人屋,上高中的乡下孩子,用功学习的不在少数,常有人打手电学习。妮德睡在靠窗的位置,即便就寝,也都挂着腰包睡。她盯着上铺床板,手拨弄拉链玩,躺得久了,起来去放水。
从厕所出来,隔着男女寝中间的铁门,她居然看到盛家灿。
都熄灯了,也不敢喊。妮德很慢地走过去,晃一晃栓门的锁链。他本来趴在扶手上,听到声响回头。要睡觉,妮德是散了头发的,姿态松散,透着虚伪的无害。两个人都不说话,站到铁门左右两侧,往没封窗的走廊外看。
夜色弥漫,什么都看不清,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看了一会儿。
妮德瞎扯:“看哪,楼下有卖冰淇淋的人。”
盛家灿真的信,往下张望,寻觅在哪。
第24章 第二部分3
上个学期,通过数学老师组织,有的同学缴了一点钱,做过一张卷子。盛家灿就在这些人之中。这是全国的高中数学竞赛。妮德也参加了。
比赛本来就很难,尤其对他们这些乡下学生。能进联赛的,大多是大城市里上过好课的孩子。乡下的,除非是华罗庚转世,基本排不上号,顶多参加一下自己省组织的初赛,复赛都悬。全校就几个进复赛,他们班有两个。盛家灿基础比其他人厚一些。妮德本来成绩就好,她考上也不奇怪。
老师让蒋春莹去通知他们。已经是放学后了,教室里没有别人。背光之地光线暗,盛家灿在位置上,摊开一本书,神色很淡。妮德侧身坐在他桌子上,手挽起头发,也没什么表情,正低头看那本书。两个人交谈声音很轻,面色几乎一致的平静,一人一只的耳机连到同一枚CD机上。那是只有他们知道的领域。他们的空间。将其他人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