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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山一样_大山头【完结】(25)

  不只是点头之交的老师,周围的同学都早隐约觉察到。这两个人越来越熟,经常凑在一起说话,集体活动也同行。手上拎着包时,假如她要做什么,会先把包交给他,他也会自然而然地接过来,站在旁边等。妮德少有不谈利害关系的熟人,盛家灿直接没有走得近的人。在这不起眼的县城里,有很多傻乐的人、很多庸碌的人、很多顺从的人、很多不清楚自己处境的人,二人那样显眼,在人群中格外不同。

  别人不清楚他们的关系,但这东西就像那个黄昏,那间放学后的教室,一个装着可疑物品的容器,里面浑浊而温热,晦暗地涌动着。不象征这两人互相信赖,只是纪念理解发生了。就在这里,在人与人之间,犹如流星划过天际,而此地拒绝闲杂人等,是对外封闭的密湖深山。

  凝视这种高密度的关系时,他人偶尔会感觉自己被某种深渊吞噬。

  两个人都抬起头,看向伫立在教室门口的人。妮德说:“有事?”

  进入高三,新学年,妮德主动找老师推辞班长的职务。班主任很不情愿。好在有蒋春莹毛遂自荐,很乐意接过船篙,事情圆满解决。

  蒋春莹摇摇头:“老师要我跟你们说数学竞赛。”

  复赛在省会城市办。县城到最近的市要坐两个小时车,转火车到省会,又要坐五个多小时。届时会由老师带队,还要住一夜。这样折腾,都是自己掏钱,又八成考不过,有的人索性就放弃了。妮德问盛家灿去不去,盛家灿问她意思。瞿秘书给的生活费绰绰有余,花这么一笔不算什么。妮德考虑了一下,还是去吧。

  订票、安排食宿都由学校办,全校就三个孩子去,高二一个,高三两个。带队老师有两名,一个是高三的老师,还有一个是周蜜。

  周蜜之前没少去省会,都是去玩,心情本该很好,可带上学生,就不好了。高二的孩子晕车,上吐下泻,满车的呕吐物味,十分闹心,到车站又发现书包丢了,正联系车都开走的司机呢,转头人也不见了。又没有手机,火车快开了,急得要死。

  手忙脚乱,好不容易登车,还遇上占他们座的大爷,让他走开他不走开。周蜜快急哭了。最后是怎么解决的?推着小车的列车员从火车中间经过,他自己撞车上,开始找人列车员麻烦。碰掉了吃的,列车员以毒攻毒,反过来要他赔钱,大爷一溜烟跑了。

  有人在吃冷了的鸡蛋,一股鸡屎味。有人起身去抽烟,随手把比人还高的编织袋拖上来,占座。有人脱了鞋袜,睡在座位上,

  熏得人头晕。

  另一个老师带个小的,在另一个车厢。周蜜一个人带两个大孩子,在这边。她打开窗,衣服勾线,卡在座椅缝隙里。她去拽,差点把手勒出血。旁边有人递来一把小剪子。妮德坐她隔壁,等她用完,把东西收回腰包里去。腰包是很方便的工具,小小一枚,就在腰间,不碍事。包在前方,绝对在视线范围内,就眼皮底下。需要活动时,包也能轻易拧到身侧。妮德永远背着这么一个包,有点旧,换过很结实的拉链,装的东西不少,打架时能派上用场。

  周蜜也有一个包,不过不像妮德总随身带,出门旅游才会背,装点随身的东西。大学去桂林旅游前买的。这年头扒手多,财物要重点保管。周蜜对妮德的包好奇,想问问她每天装点什么。

  妮德说:“我给你看,你把高一月考考题泄给我。”

  “你这么跟老师说话?”周蜜想板起脸,又觉得不对劲,“你一个高三的要高一的题干嘛?”

  妮德回答得好理所应当:“卖啊。”

  周蜜很想学教导主任的样子,敲学生头,但她是新世纪的教师,普通话标准、思想领先、学历高,不滥用体罚,随便动手不可取。周蜜的想法还是比较正常,她认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望着妮德,同时也在想,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么就钻到钱眼里去了?张口闭口都是钱。不过她也理解,乡下小孩条件没那么好,都是穷怕了的。

  火车座位中间有张桌板。别人放了煮鸡蛋、玉米和热水壶。妮德把中间清空,东西都移开来,占了那片空地学习。她转去对面,跟盛家灿和不认识的乘客挤一边。火车哐啷哐啷响,吵个不停。盛家灿本来在听音乐,这时拿下耳机,虽然不看她,但低下头凑近她的嘴巴听。

  她把书扔给他,叫他帮着背书,她背,他对着看。在山上两人经常对对答案、背背英语什么的,因此进行得很顺利。

  学习很无聊,学完一课,妮德从腰包里拿出了扑克牌。

  照理说,老师不能看着学生赌博。可周蜜拦不住妮德。她叫上其他乘客,拿箱子当桌板,一起斗地主。盛家灿不玩,就在旁边看。

  玩了几轮,摸清别人习惯,妮德偷藏一张牌,本来搭不成的一条龙搭成了,蒙混过关赢了地主。趁没被发现,她不动声色地洗牌,抬起头,恰恰撞上这么一幕——盛家灿手撑着脸,笑从眼睛里转瞬而过。他笑是很安静那种,手不偏不倚遮掩住小半张脸,眼角微皱,目光清澈,潺潺淌过她手上。

  她马上会意。他发现了。

  纸牌哗哗从指缝流过,快速洗刷,连带证据湮灭得一干二净。妮德莫名其妙笑出声。

  跟他们打牌的另一位乘客很年轻,戴眼镜,斯斯文文的长相,主动和他们攀谈。

  他说他在哈工大上学,大四了,等毕业要工作,特意赶在那之前到处转转,这次是来这边旅游的。

  妮德说:“这里有什么好旅游?”

  “青山绿水啊!”年轻人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说得很利索,“我转了不少地方。之前刚去山东看了趵突泉和三孔,趵突泉里真有泉眼,可好玩了。我还到广东香港玩,中英街就不同了,两边警察带着枪,不让骑自行车,都得下来走路,吓死人。现在准备去上海,要去外滩,看东方明珠。”

  周蜜最向往这种自由自在,很感兴趣:“上海我也去过。你去过内蒙吗?”

  “当然了!那里真的是‘风吹草低见牛羊’。坐火车经过,能看到草原。”

  年轻人说起自己的内蒙古轶事,周围乘客都听得津津有味。有别人追问好奇的事:“你家里做什么的?”“去过北京没有啊?”“你出去玩花钱吗?哪来的钱呢?”

  等讲了好半天了,妮德回过头,看到盛家灿也听得很专注的样子。她算照顾他,就问:“你有什么想说的?”

  盛家灿全程没吭声,只是认真听,突然被问,猝不及防。他想了想说:“中英街准骑自行车。”

  结果到某站停了车,大家下去透风,再上车时,周蜜的包和他们的邻座乘客一起不见了。不止如此,后边还穿来雄厚的吼声,正是脱了鞋睡觉那位,他拿着一双破旧解放鞋质问:“我皮鞋呢!谁把我鞋穿跑了!”不用说,解放鞋的原主就是自称大学生、戴眼镜的年轻人。

  车开动了,人追不回来。周蜜一声怒喝:“小偷!”

  第25章 第二部分4

  周蜜气得要昏过去了,转头问:“你们知道是不是?!怎么就背包下去了。”

  “真不知道,就是小心了点。”妮德举双手投降,郑重澄清,“我也叫了你提包的。”

  盛家灿静静地问:“丢了钱?”

  “也没有,就是衣服和几本书。”周蜜叹了一口长气。但她的包挺贵。那贼恐怕就是奔着她来的,毕竟周蜜一看就不缺钱,光包就值个几十块。她不是第一次坐火车,但这回全是信了那个骗子,想着他会帮忙看行李,料不到监守自盗了。

  一场风波后,他们至少人平安到了目的地。招待所就在复试的考点附近,还住了些同龄人,都是来考试的。周蜜要去买生活用品,还有新衣服。她没敢告诉另一个带队老师,让他们保密。她要求的对象主要是盛家灿,因为他跟那位老师和高二生是男的,三个人住在一起,容易说漏嘴。当然,他完全不用她操心,讲闲话,他历来只听不说。

  周蜜走了,妮德就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招待所又旧又小,墙漏水,有霉味,但对乡下人来说足够好。妮德叠了衣服,把毛巾挂起来,拎着热水壶去外面接水。

  等待水满的过程中,她两眼空洞地盯着墙,上面贴着一张剪报,是一张风景照。凭借最基础的常识,妮德知道那是新加坡的鱼尾狮。新加坡是亚洲四小龙。这一年,中国最富有的地方是上海,然而就算是上海,GDP总量也被新加坡碾压。那里是发达中的发达,富贵中的富贵,高楼大厦和立交桥林立,人们的生活与理想都光明美好,奔着越来越好的未来而去。

  她默默地伫立,冷漠而出神地凝视它,仿佛对下方的开水瓶不管不顾。可水将将满时,她好像下巴长了眼睛,一秒不差,拧龙头提水。妮德是想事绝不妨碍做事的体质。

  走之前,她忍不住把那张剪报撕了下来。动作粗暴,以至于没撕得干净,留下了带胶纸的边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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