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杰看傻了眼,妮德从另一边上来,叫他们去吃牛杂粉。“吃什
么牛杂粉,现在这……”他话没说完,就被拽着走。女生的力气竟然这样大,跟拉吃草的羊似的,容不得废话,他们就被拉走了。
他们去吃牛杂粉。盛家灿没吃过,王源杰指着他嘲笑:“小样!没见识!跟我点一样的就行。你吃不吃辣?”
三个人在一张桌上吃粉。要坐下,盛家灿确定凳子上没油,又拿纸擦了擦,这才坐下。另两人不管那么多。牛杂粉很快就上来,热腾腾、红彤彤,牛杂丰盛,粉丝在汤里冒着光。妮德吃得飞快,他们才开动,她就剩几口了,吃完还问他们吃不吃得完,要不要分点给她。突然,妮德起身出去了。牛杂粉太好吃,王源杰无知无觉,脸都塞到碗里去。盛家灿留了个心眼,往外看,发现是刚才面包车上跳下来的人之一。两人正面对面说话。
女生穿一件足够土气的开衫,一条牛仔裤,腰上还是那个腰包。整个人不像学生,像大巴上卖票的,一般不坐座位,等车开了就找个地方靠,掏出一沓橡皮筋捆的零钞,老练地点钱。她给对方烟,笑脸送人走,转头回店里。
她一边拉上包拉链,一边往回走,眼睛看向店里那俩人。本来视线只掠过,泼出去却收不回来,她发现盛家灿也看着她。
他问她:“你叫人把他们给打了?”
妮德说:“打起来那是另外的价钱。”
这下王源杰也听到了,问她说:“那怎么解决的?这就完事了?”
“一般不会打的。地方就这么大,你的哥和我的哥称兄道弟,我的哥和你的哥又是一家,一点小事,不会搞得很麻烦。”妮德轻描淡写,“拿了两条烟。”
麻烦真就这么解决了。
就在前几天,王源杰还要死要活,生怕在这地方混不下去,这天一过,他就把心装兜里,百分百信任没问题了。
盛家灿有点不适应,对他们的生活,对这个地方,但他没精力想太多。
直到某天午饭,他发现王源杰在用热水泡肉包子吃。肉包子油漏出来,浮在水上,王源杰像喝汤似的,一口灌进去。
盛家灿不想看到这一幕,但不知为何,一连好几天,都能在食堂遇见。
这一天,他交班级日志给妮德。流程和平常没有不同,可打开来,纪律情况那栏里,他用铅笔写了一句话:“那个钱我还你。”
妮德觉得很奇怪。捋一捋整件事,打乒乓球的是别人,踢蛋的也是别人,盛家灿就是个被卷进去的倒霉蛋。他没义务多做什么。
不过,盛家灿都这么说了。妮德想了想,真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她也学他,换了只铅笔,在空白处写:“钱就算了,月假你替我打几天工。”
写完以后,妮德身体前倾,伸长手臂,用班级日志推了推盛家灿的背。他回过头来,脸上是平和的神情,妮德也莫名的一本正经,好像只是在行使班长职权,说:“你看看。”
盛家灿接过去,写了一句新的递回来:“两天?”
妮德看了眼,写“我会安排”,再抬头,这一次,他正转过来等。她一盖上班级日志,他就伸出手接。盛家灿看了一眼,用橡皮擦掉,把只剩下正常记录的班级日志收进桌肚里。班长副班长交流了工作,仅此而已。教室里,其他同学都玩的玩,学习的学习,没人留意他们。
月假是周末两天,一个月放一次,学生大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两天不长,也有些人回不去,宿舍不关门,虽然澡堂不烧锅炉没热水,但热水壶能存。更有活得糙的,直接用冷水洗澡。妮德常是留下的一员。这次多了个盛家灿。
妮德在教室门口等他,同学们出来,随便跟她讲几句。从《红警95》到数学大题,妮德跟谁都能聊,什么都能聊。他们正打得火热,盛家灿一出来,妮德说一声“拜拜”,就从同龄人中走出去。他不得已被行了一圈注目礼,冷漠地别开脸。
离开学校,走了一阵,到路口等车。妮德跟盛家灿说:“其实我碰到过你。今年除夕,我出去看鸡。你也在林子里。我也住在山上。”
盛家灿想起来了。除夕晚上是没有月亮的,那天他心情很坏,独自出了门,在坡上遇到一个人。那人用手电刺着他,问他在这里干什么。他只看到一片白光,看不清抓那束光的人。他突然记起那个名字:“妮德?”
回忆起那天晚上,跟抓螃蟹、青蛙似的,她用手电一照,男生就不动了。妮德忍不住笑:“是我。”
按理说发现同学是同乡,感情应该更好才对。盛家灿却没这个迹象。他心里有一个困惑,实在积得太久了,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盛家灿问:“你们为什么都叫这个?”
“叫什么?”
“什么德、什么德。”
“哦,这个啊。”
龙潭沟的人,年纪小的通常有个昵称,就是名接一个“得”“德”的音。例如大德的名字叫宗大,他就是“大德”,给盛家灿和他妈送饭的夫妇孩子叫志鹏,大家叫他“志鹏德”。妮德跟他介绍,那其实是他们那的方言,一种多对小孩、年轻人的爱称,跟“小什么什么”“什么什么宝”是一样的。
他这下想通了:“你叫楚龙妮,所以叫‘妮德’。”
妮德走在前面,脚步很快,大方地说:“这么推就是!”
他们在路口等了一会儿。一辆摩托车开来,黑烟滚滚,本田CG125的经典红停在他们面前,上面坐了一个年轻人。妮德叫他黎帅,可能是“黎帅哥”的缩写,毕竟没人拿大名混社会。盛家灿默不作声,听他们俩讲了一会儿方言。
盛家灿没交代,也不打算很快坦白,自己已经听得懂一些本地方言了。就好比现在,他知道黎帅在问:“哪来的人?靠不靠谱?这个月有人盯,你别把生意搞黄了。”
而她这样介绍盛家灿:“外地人,一个熟人都没有,很老实的。他惹出事我担。”
三个人坐一辆摩托车,安全系数低,无奈管得不严。
妮德带来的人,自然要负责,像个老妈子,先问盛家灿坐过没,听他说没有,怕他摔下去,就把他安排到中间,还提醒他别碰到排气管,烫到了皮会掉。
摩托车左拐右拐,越走越深,多走会儿,路两旁的光景就变了。悄无声息,本就不多的现代化被稀释了。交通工具冒着黑烟,垃圾遍地,到处灰蒙蒙的。沿路的树木和招牌一丛丛倒退,不论本地还是外乡人,摩托车上,年轻的面庞冷漠地注视着。
目的地是一户自建房,但这里不是民宅,是一间小印刷厂,平时主要做一做纸牌。黎帅在牌桌上攀的人情,趁着不是忙季,赊了开机钱,在这印东西。
里面有两个人,已经在忙得团团转。真用人的时候,顾不上熟练工还是新手的。黎帅跳下去,马上冲盛家灿吆喝:“哎,那个谁,来!”
盛家灿看着妮德,面无表情。妮德看着他,似笑非笑。虽然不说话,意思却很清楚,到他还债的时候了。
盛家灿跟过去,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主要是搬东西、干杂活。印刷稍闲下来,盛家灿被叫去包磁带,把裁剪好的标签纸摞开,先折好,套到磁带上,再一一装进包装盒。
花花绿绿的图案令人眼花缭乱,在其中,能辨认出几张流行的脸。不论哪个时代,平凡的生活中总有闪亮的星星。那些都是当下有名的歌手、艺人。
在包的磁带是今年才出就大卖的《孙燕姿》。
为了防止老鼠咬,货物不放在地上,而是堆在高处,其中包括但不限于CoCo的《碰碰看爱情》、张宇的《雨一直下》和改过名的王菲。再往另一边看,墙角还有好些影视碟片。正经点的有《还珠格格》,不正经的也有《新金瓶梅》。
颜色变调,覆膜粗糙,一些磁带一些碟。
到这时,盛家灿已经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了。
“做盗版有做毒品的利益,却没有做毒品的风险。”这话不知是谁起的头,相当贴切。盗版音像成本低,利润却很高。小的没包装,放到地摊上能卖,大的输送到各个地方的音像店,以“普通版”为名,堂而皇之出售。
这几年,打非开始了,盗版在清算范围内。广东广西一带抓了不少走私的,本土作坊纷纷转地下。可这么大块肉饼,总有人不
想松口。
第4章 第一部分3
盛家灿不讨厌做手工,手又灵活,做着做着效率还挺高。连路过的黎帅都说:“我们本来找了个老太婆,她回去给她儿子做饭,没干了。你来接她的班吧。”
盛家灿不回答,继续干活。
黎帅又拿了一盘磁带起来,就着上面的乐队问:“你喜欢黑豹么?”
盛家灿看一眼,侧了一下头,不知道是“不喜欢”还是“没听过”,但总之,黎帅当成后者。“不是吧!”他冷笑一声,“Don'tBreakMyHeart都没听过?”
盛家灿反问:“印这个的菲林片是怎么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