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某人仁慈,其实就是看到她的不易。弥撒结束后,妈妈不用觉得好吃,盛家灿希望他填饱过她的胃。
相机坏掉,修好了一台。胶卷被毁,补救及时。心破碎了,但还能跳动。他们没有互相折磨,现在都过得很好。
有一回,盛家灿请人牵线,千里迢迢飞到魁北克参加一个陌生人的婚礼。整场婚礼中,他都关注着某个女人,盘算如何向她说出第一句话。
然而,对方却先注意到他。这替他省了不少力气。
女人和同乡会的朋友一起来婚礼做客,视线飘荡,总是与某一名男性对上目光。朋友先用手肘捅捅她,嬉笑推搡,小声起哄。风度翩翩的对象总是惹人注目。仪式结束后,她主动走去,问他要不要一起喝一杯。两人相谈甚欢。她说了许多,关于生活,关于爱好,主要是她说,他听着。她对他的印象是一位略显冷淡、寡言少语的美男子。期间她想给他看手相,发现他手掌里有一道明显的伤痕。
她笑:“很难忘?”
“嗯。”他倾斜着身子,随和而不善言辞。
陆陆续续有人走了,她问他要不要出去再转转。他望着她,不急着回答。对急性子或不理解的人来说,这种不紧不慢的性格有点诡异。
当她醉意消失得差不多了,盛家灿问她:“你有另一个楚龙妮的消息吗?不是你的那个。”
还是与刚才一样平静的神情,可现在看来阴冷得难以直视。楚龙妮吃了一惊,左顾右盼:“你是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结果是没有,盛家灿也没那么意外。他临走时,楚龙妮十分愤怒地质问他:“你也觉得我爸爸是个坏人吗?他也很可怜啊!”
盛家灿不疾不徐地思索,过了很久,十分谦和地说:“他是一个欺软怕硬的小人。”
她以为他之后还有话要说,可在他这里,一切就到了尾声。盛家灿起身走了。
每次更换电话和地址,盛家灿都会跟那所县城高中的班主任或网吧老板同步,也会在QQ上发一份给小妮飞刀。没有人联系得上她。不过,留下这些信息,只要她想,就一定能找到他。最初的信息是在回京后写的,后来去上大学,又发了新的内容。每换一个地方,他就会更新信息。盛家灿不是多愁善感的个性,没有能说会道的技能,不拿人当树洞,也很忙,但联系方式一条不落。
圣餐:我是盛家灿,这是我的地址和固定电话。有任何需要请联系我。
圣餐:我是盛家灿。现在到了大学,没学计算机,但我去北京的计算机学院转过。你在哪?这是我的号码和电子邮箱。愿意的话请联系我。
圣餐:我是盛家灿,非典有影响你在的地方吗?这是我的地址和手机号,这个固定电话能找到我,这个号码可收传真。另附国内我
阿姨的电话及工作单位,已打过招呼,说明找我就好。保重。请联系我。
圣餐:我是盛家灿,短期内没有电话。可以加我MSN或QQ联络,也可以email我。请联系我。
圣餐:我是盛家灿。新电话号码。请联系我。
圣餐:我是盛家灿。从今天起到7月会在这个地址。需要时请联系我。
圣餐:我是盛家灿。奥运会举办了,这是我拍的相关照片。电话号码、邮箱没变,国内这里可以收信。有空请联系我。
圣餐:我是盛家灿,请联系我。
他没收到过她的消息,联系她却不慌不忙。很难说原因,他觉得她会来找他,只要她还活着。没有任何理由,他就是知道。
某天审片到半夜,盛家灿开车回酒店,路上接到一个电话。陌生的号码,接通后,没有开场白,未经问候,也不自我介绍,那头的人脱口就是:“我现在就要见你。”
第49章 第三部分7
比异类更惹人厌恶的是强大的异类。比强大的异类更容易招揽仇恨的,是有个性的强大的异类。而当这类人落败,或处于颓势,庸人们最爱一拥而上。即便令那些异类落入绝境的是命运和恶党,庸人们也同样敲锣打鼓、心花怒放,庆祝天使的堕落。庸俗的臭味飘散十里,只有占据多数的庸人自己闻不出来。无能的人就是如此悠闲、愚蠢、自以为是。这世界上多的是无可救药的蠢货,迫不及待要把真正做实事、有价值的人杀死。
而那些恶党就更不用说了。一群贱货。
靠着这些的想法,林妮德度过了大部分时间。
妮德第一次去新加坡,最先想到的是招待所墙上的剪报。到处是绿植,房屋用色也大胆,红彤彤的窗户,黄澄澄的墙壁。是长期出差,有人请客到贝聿铭建筑师设计的餐厅吃下午茶。妮德站在窗边往下看,看到的不是连绵的青山绿水,而是闪着银光的建筑。新建没几年的滨海艺术中心、海峡和船只悉数映入眼帘。
这时她已去过一些都市,对立交桥、高楼大厦有免疫。不过,到底是有过特殊情结的地方,妮德还是不由得笑起来,龇着牙,眼睛却阴恻恻的,很有攻击性的表情。那时的上司叫住她,要她不要那样笑,原话说是“causediscomforttoothers”。
妮德朝她合上嘴巴,掩藏锋利而坚固的牙齿,抿唇一笑,假如这能减少旁人的不适的话。但她光是存在,基本活动,好像就惹人不高兴了。林妮德活着,对某些人而言就是冒犯。
进入绝大多数工作室、公司、集团或任意团体,妮德经常创造两个“最”。一个是学历最低,另一个是升迁最快。
她是从施工员基层起步的人,一开始理所当然的是边缘人群,自学考证,听说时间之短能破纪录,对植物和专家差不多精通。这个人混得越来越中心,最后竟然一步登天,跑到工作室里来了。
团队精英云集,招她进去也该只是打杂。但妮德眼力见极佳,不欠缺头脑,专业突飞猛进。师父指导一,她能触类旁通到十,不嫌丢脸,敢说敢做,不久后就靠植栽设计上了手。景观行业和房地产关系紧密,她的应酬手段又得了领导青眼。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客户总能喜欢她。同事怀疑是出卖身体。后来她多了同性客户,这些人也不觉得被打脸,继续和秉持同样心态的人嬉笑“男女通吃”。那个阶段,林妮德有其他目标,对这些耳旁风不感兴趣。
当时他们集团高层有内斗,风浪有风险,同时也适合一些人借机上位。同事们私下挤兑职场中的刺头,都说姓林的肯定很开心。然而,和他们预料的大相径庭,林妮德直接离职,抱着作品集去海外求学了。
人们热爱评判他人,以显示自己的高明。对他人的理解往往只基于个人经验,正因如此,在庸人们看来,妨碍他们自证智慧的异类多么刺眼啊。
林妮德学历镀了金,外人说不清拿到的文凭有多少水分,可她得到了。为了打造形象,她还去寺庙住了一段时间,这辅助她接触到了一些寺庙的工程。有人说她运气好,有人说她挑顺风车的眼光好,总而言之,她新进的团队一连拿下好几个项目。
林妮德越混越好,从别人瞧不起的人变成了别人瞧不起但承认确实有点东西的人。
林妮德这个人有个特点,提到很多东西,她好像都懂一点。按照她说的,她做过倒爷,去夜市摆过摊,开过饭店,炒过股票,当过司机,在大街上给人擦过皮鞋。有同事都不知道擦皮鞋是什么,她解释很快,拎着小篮和椅子在街上坐。椅子给客人坐,擦皮鞋的人拿水、海绵块、鞋油擦鞋,就挣个钢镚的活。他们不信,林妮德就笑笑。
没人见过林妮德休假,她没有空闲,永远在活动,画图、改图、做PPT、盯项目、跟施工队和配套单位聊。即便最忙的时候,她都没有停止过接私单。即便不做这些分内事,她也在维系人情,到各个饭局奔波。
这时候,她更广地经营人际,和同事关系也变好了。由此可见,从前不是拿传言没办法,是不需要管风评,现在开始不同了。提到什么演出,她能拿到赠票,想吃什么餐厅,她能预约到位置,即便哪天谁临时不能出差,林妮德也很乐意代劳,从办公室直通机场,偶尔借此撬走别人的生意。
有人感慨她的万能,也大概能猜到她怎样和客户相处,“像阿拉丁神灯一样对待客户”。林妮德自己不赞同,阿拉丁神灯只需完成三个愿望,多简单。更何况,那个蓝色小辫子要做什么,一个魔法就
能解决一切。她要达成什么,必须真的去做,就像背着公主穿越夜晚大街,用短棍打破国王和法官的头,不是打个响指、吹个口哨就能自动办好的。
2008年的谍战剧《潜伏》中,主角余则成说过:“信任是一种滑稽的好感。”林妮德选择性袒露信息,让人对她产生误解,替她做好一些事。到了必须给出好处的时候,她会想方设法办到一些要求,维护自己的形象,从而稳定长期的价值交换。没有人质疑,因为她制造出了信任。
人们仍然热爱基于个人经验去评判他人。但在这个阶段,林妮德已和最初不同,她开始利用这些评判,小心地运营,巧妙地引导,尽量让他人对她的评判往某个方向走。有人猜她父母是高官,有人说她是日本某位大师的弟子,甚至提到她就会自动想到,那个什么都办得到的人。人们默认某些人于自己有用时,自然更容易行方便。被戳穿也没什么,她又没亲口撒过谎,都是别人自主臆造的。更何况,她确实在专业上有水平。那些耳旁风成了她继续混下去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