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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山一样_大山头【完结】(53)

  互相认定对方是蠢货或贱人,这是不同的人最简单也最常见的相处办法。

  其他人这么做,到底是节约时间还是没耐心仍未可知,反正妮德是前者。她真的要赶时间。

  奥运会前,堂哥在山下找活干,一次借了高利贷,去了砍头息拿钱去打牌,输光了被扣。妮德主动打给大伯,可以赎人,只要他乖乖听话,林家就不用断子绝孙。大伯原话是:“不怕,你嫂子又怀上了。他要没了,我就再生一个。”

  男人一旦沉醉男性系统,那就没有感情可言了。他们的孩子是个符号,他们的妻子是个符号,他们的朋友是个符号,他们的国家也是个符号。除了自身,所有人都只是符号,一种戏剧中的道具,缺乏实质主体、意义,只具备功能的东西。他们将所有人符号化,因此只能被符号化他们的人需要。不论爱恨,他们对待他人的做法是模板化演绎。

  自私的人不会珍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男性绝对是这一族群的最原始居民。

  这些人立志于把生活排演成一场以自己为主角的宏伟戏剧。有的入戏太深,亦或还残留着人性,才会对饰演“我的孩子”“我的爱人”的事物保有爱惜。伯父显然不是这种不伦不类的庸人。山里的人都很残酷,讲究实际。他很清楚,儿子没什么大不了,重要的是传宗接代。

  山里的人残酷这点,妮德也有遗传。她把它发挥到其他地方,比如不会用“或许妈妈还活着”的臆想自我安慰。她喜欢的安慰是——奋斗是正当的。

  奋斗能有钱,钱是个好东西。林妮德会买盛家灿的摄影集。钱有闲余后,能买齐的,她都有收藏。

  那个年代都是人肉代购,即专人赴海外采购,带回国内,交易平台稀少,全仰仗信用。盛家灿签了个好公司,虽然明显拍了一些不想拍的东西,但为他开拓了商业路线。每次千辛万苦弄到手,收到东西当天,林妮德都很高兴。平时她对人笑脸就多,所以难看出来。晚上不管加班到多晚,这一天,她都要洗澡,把头发也洗了,不紧不慢地吹干,用电脑放个好听的音乐,坐在床头开快递。书大约不会多干净,可她总错觉很干净。妮德坐在床头,一页一页地翻。

  对盛家灿的照片,林妮德有一套自己的评价。她在网上看别人的说法,有她赞同的,有不赞同的。她不喜欢看别人苛责他,她觉得那是他们没搞懂。从她的角度看,盛家灿的一切都洞若观火,即便有所迷惑,她也不会往坏的方向揣测。她知道,他是真正的艺术家,不滥交,不颓废,不装模作样,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她没写过什么文艺评论,但她有自信,如果要写,她的想法会比其他人都有建设性。

  可盛家灿工作好得夸张了,林妮德又不舒服。严重的时候,她都不愿多想。他混得太好,真叫人嫉妒。人都不想被丢下,而不同步是被丢下的常见原因之一。假如事情有变,林妮德不希望自己恨他。但她心里又知道,很难。她会恨死他的。

  即便是情感,人也有擅长和不擅长。恨可是她最擅长的。没有爱很难去恨。对山上人的恨来源于对妈妈的爱。对盛家灿,来源就只是盛家灿。

  林妮德从没登陆过小妮飞刀的QQ。盛家灿能联系她的途径,她心里有数。她不想看到他给她的信息,不想知道他是否在想她,不想让自己和他处在不平等的境地。既然他茫然,那她绝不要像个渔夫或猎人似的有把握。

  她见过一次盛家灿,就一次。在上海,一个活动。当时的工作室承接了一部分项目,当天准备撤走,就遇到他。盛家灿是和客户来的,有两个摄影助理在,到场外拍互动。其实时间很紧,可他一直往后看,一有间隙就回头。妮德在二楼,他看不到的地方,心里纳闷是什么。后来看图纸,发现是工人在喂鱼。他对水池里的鱼和维护鱼的人感兴趣。很好笑,林妮德后来想起来还笑个不停。

  时隔多年第一眼见到他,她第一想法是帅得不像人。盛家灿怎么能长成这样?林妮德觉得他应该去做艺人,客户都没他好看。

  等车的时候,盛家灿穿一件黑色的风衣、牛仔裤,别人吃东西他发呆,别人喝饮料他拿保温杯喝温水,踩着帆布鞋在广场走动。等他走了,她也去走过那条路,站在他停顿过的地方看,发现是她设计的一处小景。她敢肯定他还没找到她

  的踪迹,但他停下来看了很久。

  林妮德站在这里,感觉他们在一起,宛如一条江的头和尾。

  第51章 第三部分9

  那座山很争气,或者说它足够美。有人会盯上它,进行开发,招标上匹配较好的法人和其他组织,这是它的实力,也是它的不幸。自然被人盯上多半是不幸。

  妮德要挖掘那座山的权利。她久在业内,为这处开发奔走多年,请各地的相关部门负责人吃饭喝酒,洗脚打牌。积累多年的履历和人脉时刻发挥作用,一切进展得很顺利。

  童年时,妈妈告诉妮德一个道理——“人定胜天”。后来妮德传授给自己的孩子,孩子却告诉她,这种思想落伍了。新时代的人们认识到,有些宏观的事物,微小的个人无力撼动,更不用提改变,不如“躺平”。妮德固执己见,却又灵活得很狡诈,说:“躺平可以,躺平也行。有的东西确实很难改变,但能自我改变,适应不同的时代,本身就是一种胜利。”躺平即调整自我,何尝不是努力的一种?林妮德喜欢胜过天,胜过命。孩子说不过她。妮德是不论如何都要赢的,最惨的境况下也要自我宽慰,找到赢了的地方。

  妮德常常回想小时候,庙里供的神过生日,开庙会,父母去赶集。山上人很少下山,也就去过一次,她太想去了,跟着驴车一路跑。妈妈心软,把她抱上了车。那时候拐子多如牛毛,小孩一没盯住就会被拐走,卖到不知哪里去,男孩去做劳力或大爷,女孩去做劳力和马桶。

  妈妈用麻绳绑妮德的手,把她拴在腰带上,让她把篓子里的东西筛一筛,好的盖上面,坏的压下面。等有人来买了,就偷偷把坏的掺进去。爸爸不在时,妈妈会藏几张钱到鞋底。这些事从不背着妮德。每次成功,妈妈总要冲她笑。一笑起来,妈妈总要龇起牙,很邪恶很坏的样子。

  只有一张板凳,妈妈不会让给妮德坐。因为小孩个子小,坐地上也不会累,不是冬天,坐地上也不会拉肚子。小孩的衣服弄脏了,洗起来不费劲。妮德觉得很有道理,妮德和妮德的妈妈是这样的人。

  那天中午人多,妮德坐在地上玩石头,身体突然悬空,原来是拐子看大人忙,趁机过来抱了就走。两人之间绑着的绳子被割断了,妮德当场大叫。妈妈扑上来,一巴掌呼在拐子脸上,死抓住妮德不放,跟人扭打在一起。拐子是团伙作案,一下跳出来三四个人,妈妈只有挨打的份。周围人看热闹。要不是一个好心大哥抄扁担上来砸,事情还没完。拐子丢下小孩,就像其他伤害过她们的人一样,隐入人群,逃之夭夭。

  母女俩衣服被抓烂,头发也成了鸡窝,都狼狈不堪。妮德纳闷,老妈,不是说人定胜天吗?怎么咱还要挨揍。妈妈往地上吐草屑,说:“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转过头,她仍朝妮德笑。妮德也笑了。妮德喜欢妈妈的笑容。

  “人定胜天”是一种信念,而非定论。支撑人坚持下去的既是实力,也是希望。

  除了人定胜天的催眠,林妮德还有另一种自我勉励的办法。她喜欢想象结束以后的事——她指的是找到妈妈,将妈妈安葬,让行凶者得到制裁以后。

  某种意义上,此行径实属大逆不道。许多复仇性质的事件中,人们往往以决绝的姿态浴血奋战,不论是现实中母亲为女枪杀凶手的巴赫迈尔案,亦或是虚构里受害人相关人士结为共犯的《东方快车谋杀案》。不可否认,大计告成、大仇得报令人痛快。但拉长战线,冷静地实施每一个环节,甚至不得不绕着弯进行,这是一件苦事。而靠幻想目标达成后的生活缓解压力,底层情绪是厌倦,这无异于对目标的背叛。

  林妮德有别样的观点,有厌倦的时候,有懈怠的时候,更能说明她讨回公道为的不是痛快。这不好玩,不是酣畅淋漓的异常体验,也不是轰轰烈烈的英雄创世纪,而是她被虐待的人生实录。

  妮德曾听闻过一则异闻,来自英国的比丘尼独自在喜马拉雅山雪洞苦行十二年。天寒地冻,饮食困难,睡觉就坐在冥想箱,整整十二年。林妮德敬畏这样的人,但她有小人之心,十二年中,难道修行者一次都没有过动摇?

  仇恨是背上的灵柩,即便背负了,被挠咯吱窝时仍能放声大笑,背得习惯了,也能如他人一般生活。前三个月你会怒火中烧,第一年你还能记挂情天恨海。可三年呢?五年呢?二十年呢?目标达成之前,你永远不准吃冰淇淋,永远不许看电视机,永远不能盖被子睡觉,没资格舒服。别拿生活受挫后心血来潮的报复滥竽充数,要全神贯注,聚精会神,执行这一件事。消磨决心,最有效的就是无能、平庸和舒适的生活。人真就如此肤浅,少对俗常的自我抱有太多信心。没有亲手办到的事,不要凭妄想夸口。背上的灵柩不是放不下去,是人是否让它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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