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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山一样_大山头【完结】(60)

  “可能不是他变了,是我没有看透过他,我不了解他。他对我,我对他,其实没有以为的那么知根知底、相互关心。我有太多事要解决,没空管他。他也有他的烦心事,他的愿望。他瞒着我,我也就瞒着他。我们都只想着自己。”

  盛家灿说:“嗯。”

  林妮德说:“妈妈对他很好。对我也很好。”

  盛家灿不说话。

  林妮德说:“有一天我们也会变吗?”

  电视里,足球赛结束了。大白天都是转播。老板站起身,哼着小曲,主动跟他们搭话:“可惜了国足不行,哎!还好我就看个热闹。也不晓得今年谁赢,听他们讲,彩票店挂广告嘞,还能买谁赢。德国队好猛啊!”

  林妮德正在咀嚼,吞咽后说:“是我就买西班牙。”

  老板有点惊奇,笑嘻嘻地打趣:“是么?美女你看球啊?”

  “我劝你

  信她,会中的。”盛家灿慢条斯理地说,“她总是知道。”

  一顿饭吃完,妮德拎着环保袋,在店外面走神。盛家灿结了账才出来。

  两个人一同踏进太阳下。身体灼热,汗水匍匐在皮肤上,额角与脖颈在日光里熠熠生辉。这里离车站和山上都够远,没有代步工具,人只能步行。路上没什么人,道路两旁杂草丛生,衔接着没人种植的荒野。高压线塔高高耸立,微微下垂的线连至远方。他们往前走。

  走在路上,她突然没头没尾地说:“我也觉得。”

  盛家灿从侧面看向她,这次没有缠绕裹住面庞的黑发,只有疲倦的神情。太阳光洒在脸上。

  “我也觉得我知道。”林妮德望着太阳,没有眯起眼,不低头躲避,好像不感到灼目,以要将那颗太阳吃下去的架势直视它,“我很聪明,运气又好,一挖就挖到我妈了,你不知道那片地有多大。她肯定一直保佑我。我搞错的时候很少。怎么在这件事上会错?我明明感觉是那两个人。我敢肯定。怎么会出错?事情砸了,全完蛋了。”

  她的眼睛被太阳照得很明亮,表情却很惘然,握紧手里的环保袋抓绳,感受它沉甸甸的、向下坠落的重力:“我可能没法变幸福了。”

  肚子饱了,能量重新填满了身体。吃饱饭去更好。没有深刻的无望,现状不尽人意,但也在预料之中,是可能有的结果的一种,她有准备好解决办法。假设没有挖到,如果判不了罪,她就会这么做。追求程序正义实际只是不放过任何可能。假如不是日记造假可能起反效果,那她一定在其中一锤定音。

  暴力有必要性,它的必要性与恶人同在。到了需要的时候,不成功便成仁。林妮德深信一切问题都是要解决的。早在小时候她就说过,我不怕死。她知道根本没人在乎。但是。但是。但是。

  旁边人说:“那就一起不幸。”

  她停顿了,回头看向他,心像一块硬邦邦的石头,被他握在手里。她暗自祈求他不要捏太紧,掌心会硌痛。林妮德听到盛家灿语速加快,声音却平稳有序:“我包里有地西泮,失去行动能力了再做更好。”

  这里有并非无所不能的精灵和妄图帮助精灵的人类。新时代能成为革命后的庆典,也能永堕地狱。他们可以是并肩站立的两棵树,也可以是被烈火焚烧过的两具焦尸。只有我们两个。

  第57章 第三部分15

  蒋春莹在食堂吃饭,转了一圈,大师傅包的饺子一个都不剩,脸盆里的面只留了寥寥几根,她凑合拿了两个馒头,边吃边坐下。她有点担心楚龙妮,好在盛家灿发了短信来,说接到人了,但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要去干嘛,接下来如何,什么都没提。蒋春莹办着案子,不能跟他们说太多。他们倒好,也什么都不和她说。真是一报还一报。

  但蒋春莹并没什么怨念,这些天,妈妈一直没回信给她,要不是外婆电话跟她说没事,她这头就要警察报警了。

  她该回家了,也不知道妈妈气消了没。

  蒋春莹长得像爸爸,说性格,倒是受妈妈影响更多。何翠霞女士是个纯色的人。邻居家的女人被男人打,其他人都不管别人家闲事,她第一个冲去阻拦。蒋春莹的爷爷老年痴呆,性格古怪,家里堆满垃圾,连亲生儿女都不管他,只有她定期去收拾。她喜欢唠叨蒋春莹,但唯独不催她结婚,人不要只因为合适而结婚,妈妈从小就这么说。她是被逼着结婚的,所以不勉强女儿。何翠霞心里明显有一把尺子,明确知道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这把尺子不因人情世故或大环境而改变。

  但不可否认,随着蒋春莹长大,在家庭内部,尤其是面对她这个女儿,妈妈偶尔露出另一面。纵容爸爸,苛责女儿。这一面是蒋春莹不可理喻的。有时她会想,难道这才是妈妈的真面目?

  得不到答案,蒋春莹很快把精力放回工作上。

  繁多工作中,蒋春莹最关心的无疑是山上的案件。在回去单位前,她想更多了解这件事。

  林妮德的妈妈没有户籍,也没有留下姓名,只能以死者称呼。从村民那里打听了介绍她嫁过来的人,只有绰号,找人的难度不小。看衣着,能辨别死者生命停止的季节。被埋的地方有倾斜度,雨水渗透快,不会积存,土地压得比较实。种种条件造成了尸骸保存良好的现状。

  几乎所有人都说她是个好人。他们说她人勤快,长得漂亮。有村里的妇人说她刚嫁过来时的事,一群女人去捡板栗,她捡得最快,还愿意分给人家。坐在一起唠嗑,她总乐于听,也有得可讲。别人家的媳妇都爱找她说话,即使她帮不上忙,光和她说一说,心里也会很舒坦。因为她会专心听你诉说,认真出谋划策,又不管控你做什么。

  就连村里最刁钻的婶子听说她死了,而不是跑了,眼泪都止不住地掉,用手背擦泪。她把人拉到一边,偷偷地说:“她很聪明。”听的人觉得奇怪,为什么要偷偷说?回答是:“聪明又不是好事。这是涛德妈自己讲的,聪明千万不要被发现。被发现了,肯定会被弄傻。我们村都还算好了,我听别人家媳妇说,有的地方,恶得不得了。打傻、逼疯一个女的好容易。有的人会对着脑袋打,还有的给几副水喝了,女的就精神不正常了。”

  林妮德的妈妈那样说,但她其实不止做了一件聪明事。她给妮德上了户口。她自己不认得字,却叫妮德去读书。她曾经还出主意,要丈夫买二手摩托车,到山下做生意。

  她是从哪里来的?没有人知道。来这里前,她经历了什么?没有人清楚。只有那么几个老人说,女人确实是乡下人,经人介绍嫁过来,求一口饭吃,但对自己的事始终只字不提。

  从旁人的描述中勉强能拼凑出一个形象。没有故乡也没有名字的女人。她或许杀过人,可能结过婚。没有留下照片,子女都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尸体也面目全非。

  蒋春莹一个年轻同事说:“好造孽,真是命苦。人没名字,不就没有灵魂么?太可怜了。”蒋春莹想法不一样。

  关联林妮德的性格,蒋春莹从中所感觉到的是一种愤怒。

  这个人不一定没有名字,单纯只是不愿意说。这是她微弱而隐蔽的抵抗,她否定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不透露真名给任何人。

  面对一切安排,林劲涛都无比耐心,不急着走,还主动要求留下,以便配合调查。有同事认为,他是因为知道自己一定不用服刑,所以不慌不忙。可蒋春莹又持有其他观点。对于母亲的死,这个人绝不是真的毫无波动,甚至,他的情绪比一般的子女更强烈,否则没必要如此紧绷——尽管他面带微笑、有条不紊,蒋春莹依旧能感觉到,这个人正抵御着某种感受。

  他们向他提到他妹妹来过。

  “哦,妮德。”林劲涛这样回答,眼神透着一种淡淡的

  温柔,“她是不是送日记来了?”

  几乎警察都一愣,没人告诉他。这是工作,肯定要对他保密的。林劲涛也捕捉到他们的反应,很快进行了不像样的解释。“心电感应,”他嗓音很轻,很难判断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我们是双胞胎。”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了一些新的内容,不属于之前他曾供述的任何事。在跟随母亲跨越山林的凌乱记忆中,有什么东西一定始终困扰着他。他反问了他们一个问题:“妮德恨我吗?”

  “恨?”

  林劲涛说:“我妈只带我走,把我妹妹留下了。她就一点都不恨吗?”

  没人有义务回答他的疑问,提出这个问题的人也不是要得到答复,大概只是感慨。

  但巧合的是,蒋春莹还真知道答案。

  她问过林妮德这件事。

  她当然没有提及恨,只是问她怎么想的,会不会伤心,会不会有背叛感。当时的林妮德短暂定神,嘴角上扬,露出牙齿,露出一个没有多少感情的笑。这样的冷态不针对母亲,而是施向问题本身。“她只是先带我哥出去,”林妮德理所当然地陈述,仿佛这就是客观事实,“因为涛德更弱,我垫后,妈妈会回来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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