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鸣身下的软榻已经被血浸透,半个肝脏露在肚子外面,已经发干发黑。
他的脸色灰白,嘴唇也是白的。
“师父……师父……”
云琛抱着他仅剩的那条胳膊,一声声哭喊着,听得那不言和那老大夫都忍不住落泪。
江鸣开始感到身子发轻,发暖,身上的伤口不再疼,眼皮子越来越沉。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看向云琛,那双从来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眼睛,第一次微微震颤。
他伸出满是裂口和血的手,摸了摸云琛的头,声音已若游丝低微:
“好孩子……不哭……”
云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师父你别死,求求你……师父,我有……我有少主给的令牌,可以使好多……好多银子……我要给你养老……给你在香消崖盖一座好房子……给你买好酒好肉……给你买衣裳……你别死……师父……别丢下我……”
江鸣轻轻摇头,口中溢出深棕色的血沫,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了三个字:
“香消崖……”
不必多说,云琛懂江鸣的意思:
敛我尸身,焚骨成灰,撒于香消崖。
江鸣一直看着云琛,直到她泪流满面地点点头,他才终于呼出最后一口气,目光逐渐涣散无光……
“师父!师父!!”
云琛悲痛的哭声响彻夜空。
窗外的杜鹃似也在啼血悲鸣。
抱着江鸣逐渐凉透的身体,云琛哭得几乎晕厥。
直到眼泪都快哭干,她才再次将江鸣背起,拿起饮血剑,跨上屠狼驹,声音啜泣:
“师父……我带你回家……”
四月风起,细雨蒙蒙。
香消崖又多了一座小小孤坟,只是没有墓穴,没有尸身,只有挥洒于海天之间的骨灰。
云琛将江鸣的骨灰撒下悬崖,一阵轻柔的风吹来,将大多数骨灰卷起,吹向神仙墓,竟像是在拥抱那墓碑。
这大概是江鸣此生第一次,也最后一次与那神仙墓相拥了吧。
守墓二十年,除了不远处一座简陋的小木屋,一柄饮血剑,两身磨得透光的衣服,江鸣什么也没留下。
无论前世何愁何怨,至此,全都了了。
玉家的人很快追踪而来,找到香消崖。
但在这诸国不可起战见血的绝对太平之地,纵然知道账本一定在云琛或者不言身上,也没人敢踏进一步,只是团团围住香消崖,准备死等到二人出来为止。
云琛和不言并不慌乱,静静待了七天。
烧完头七纸,才算最后告别。
不言将护卫刀磨得锋利带闪,屠狼驹喂得膘肥体壮。
云琛则轻轻擦拭着江鸣拿了一辈子的饮血剑。
那上面既有数不清的千百亡魂的血,也有她师父的血。
云琛将左掌划破,抹在饮血剑的剑身,翻身跨上屠狼驹,摸了摸怀里的账本,对不言道:
“不言哥,我可能顾不上你。”
不言伸出两指,弹了下刀刃,笑道:
“臭小子,京都城见!”
不再多言,二人策马扬鞭。
香消崖外,无数玉家护卫只见到两匹快马飞驰冲来,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凌厉如风。
那刀是盛怒杀意,那剑是新仇旧恨。
很快,香消崖旁只闻一片鬼哭狼嚎,染得春草俱是血红。
第154章 兽王的阴谋
京都城,皇宫内。
永安大殿富丽堂皇,设着珍馐奢宴,文武百官皆位列席中,南璃君和霍乾念也在席。
宴席中央,一位绝色舞女翩翩独舞。
大臣们却没心思看,只窃窃私语,不停地看向高座上的皇帝。
皇帝闭着眼,像一头假寐的兽王。
如今,皇帝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前些日子病了一个多月,太医院忙得脚不沾地。
宫中开始暗暗流传,说风中之烛危矣,皇帝快要龙御归天了。
可明明昨日还在昏迷的皇帝,今日却突然召百官进宫用宴。
既非皇帝生辰,又非年节,没有任何明目地开了宴席。
皇帝好端端地坐在龙椅上,和过去几十年一样气势阴厉,威势迫人。
宴席仍旧像往常宫中规制那样奢华,但只奉了茶,没有酒。
舞乐也明显是临时搬来的,歌舞不齐,颇为忙乱。
气氛实在是诡异,谁人有心思吃喝。
一曲舞罢,舞女退下。
南璃君与霍乾念交换了一个眼神,她朝皇帝笑道:
“父皇,儿臣从毗南寻来极品血燕,做的羹十分清甜,您尝尝呢?”
皇帝睁开眼,扫视群臣,道:
“朕旧疾未愈,饮不了酒,用羹也无妨。诸位爱卿还是饮酒最宜。”
皇帝说完,一旁的枭泽作了个手势,一大群侍卫立刻端着酒盅上前,列队有序,分工明确,笔直地走向各个大臣身边。
每位大臣身后一名侍卫,一个不多,也一个不少。
整整齐齐,明显是预先安排好的。
瞧这架势,百官心里皆“咯噔”不妙,顿悟这原来是场鸿门宴。
如今整个楠国沸沸扬扬的,便是玉家多年贿赂朝中大臣的账本一事。
霍玉之争已势同水火,霍帮背后是南璃君,玉家在扶持皇帝当年登基后,察觉皇帝意欲除之而后快,便立刻转投丞相倪鲲。
世人只见霍玉争锋,实则是公主南璃君与当朝丞相倪鲲的权力角逐。
因此,皇帝设的这场鸿门宴,便很有深意了。
百官纷纷看向皇帝手边一左一右的两个位置:
一个是皇帝与皇后唯一爱女,倚仗霍帮与曹放率领的玄甲军旧部,是皇位当之无愧的继承人;
另一个是楠国存在了多少年,他便当了多少年的丞相,倚仗玉家和京军之权,拥有着比南璃君更根深树大的实权。
二人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若真细细论起来,貌若天仙、倾国倾城的公主更像个漂亮的瓷娃娃,虽然野心勃勃,但离了霍乾念,她难以翻起大风浪。
和做了二十七年丞相,在官海浮沉三十年的倪鲲比起来,南璃君显然太稚嫩些。
倪鲲在官场上杀人不见血的时候,南璃君尚在襁褓;倪鲲算无遗策步步为营的时候,南璃君还在咿呀学语;倪鲲培养得势力不可撼动的时候,南璃君才刚刚及笄。
倪鲲甚至不需要像南璃君那样,大张旗鼓地与霍帮搅得楠国翻了天,派头十足地摆出公主架子,他只需一身官衣,淡淡地坐在那里,便是风云诡谲,不可捉摸。
一个空有野心却还嫩的孩子,到底能不能斗得过一个老谋深算的文官呢?
没人知道结果,但朝中站队早已分明。
只是皇帝赐酒大有蹊跷,没人敢第一个喝。
南璃君得意一笑,高声道了句“多谢父皇”,而后饮尽酒盅。
皇帝不可能杀这个唯一爱女,更不可能在自己寿命将尽之时折她羽翼。想到这里,霍乾念也谢恩饮酒。
曹放老将军也一口饮下,他根本不担心皇帝这个时候要他老命,毕竟他这些年不知拔了多少次龙须龙鳞,不都还好端端地活着。
一见南璃君、霍乾念和曹放等公主势力方的大臣们都纷纷饮酒谢恩。
倪鲲与玉家之派,心里反而更加打鼓。
但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倪鲲竟第一个举起酒杯,恭敬谢恩:
“臣叩谢皇上圣恩,祝吾皇龙体康健,万寿无疆。”
说罢,倪鲲面不改色地喝下酒,仍旧像平常一样斯文儒雅,脸上甚至还挂着温和的笑容。
见倪鲲如此,一个文臣立刻谢恩饮酒,刚想学着倪鲲的样子,也说几句美言,拍拍龙屁,却突然感觉心腹一阵绞痛,立时呕出一大口黑血,眨眼便倒地身亡。
群臣哗然大惊。
前一刻还是位高权重的朝廷重臣;
下一刻,一杯毒酒下去,便只剩一具冰冷的尸体,不甘心地望着那些再也无法触及的荣华富贵。
群臣骇然失色。
已经饮酒的众人不免心中忐忑,开始怀疑自己刚才喝下去的到底有没有毒,会不会是慢性毒药?
还未喝酒的朝臣则吓得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皇帝冷笑:“朕赐的酒,谁不想喝?”
枭泽就近扼住一位大臣的脖子,将酒硬灌进那大臣的喉咙。
那大臣拼命地哭喊挣扎,最终还是吐出一口黑血,倒地而亡。
既有这样一个开头,侍卫们纷纷依样照做。
一时间,场上只闻众臣哭喊求饶,桌凳酒榻被接连踹翻,一个又一个大臣吐血而亡。
一人从侍卫手底下侥幸挣扎开,扑跪在宴席中央,颤声大喊:
“皇上!!您不能如此妄杀朝廷忠良啊!!无名无故便诛杀!!古今千百年来未有这种荒唐啊!!”
另一个大臣也哭喊:
“皇上!!若臣等有罪!但领天恩自尽!可臣等何罪之有?!您如此滥杀朝臣!是置楠国江山于水火!置您开国鼎盛之千秋盛名于不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