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棠敲了几下门,听到里面的人唤了声“进”,便推门走了进去。
亲眼看着时珩吃了些东西,顾青棠才放心下来。时珩也不多耽搁,吃完凉糕喝了几口银耳羹,立刻带着顾青棠和时忠又去了河堤。
河岸上,成堆成堆的淤泥被捞上来,工人们还在如火如荼地干着活。时珩他们赶到的时候,刚过未时。见他们过来,陈乐康急忙迎上前来。
日头没之前那么烈了,河边的风也比别处清凉许多,往这里一站,顾青棠还觉得有些凉,不自觉地拢了拢衣袖。
时义说,除去时礼礼和时忠发现的那处淤泥外,其他地方也有零散的几处,但是相较而言,清理起来容易得多。
看样子,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他们确定以后,这才回到府邸,着手将这几日遇到的蹊跷之处理理清楚。
接连几天,时珩白日里都埋头在落脚的府邸,查看陈乐康呈上来的县志和账本,太阳落山之前,再赶去河堤那边看看情况如何。
明里,他说他要查一下赈灾的款项记录。但其实,他知道,从县志和账本上,几乎不可能看出什么。他要查的,其实是有关水患的隐情。
水患的事情千头万绪,即便到了当地,他也只能一点一点地去查当年的情况,仔细盘查所有不对劲的地方,想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结果却不怎么好,几天下来,他几乎一无所获。
另外一边,河道的淤泥清理得很顺利。时礼礼来报,可能今天就能清理完毕了。见状,时珩决定要过去看看情况,以防最后关头徒生不测。
日晖一点一点地向西倾斜,时珩和顾青棠赶到河堤的时候,太阳就快要落山了。如时礼礼所说,淤泥已经清理出来许多,有一些已经被拉走,有些刚挖出来的,还堆在岸上。
他们刚到不久,工人当中突然骚动了起来。
时义在现场盯着情况,还没来得及过来禀报,时珩和顾青棠便被吸引,径自来到了河岸边上。
原来,随着淤泥被渐渐清理出来,再往下挖,工人们发现了坚硬的岩石。有工人觉得这岩石过于平整,沿着岩石面继续挖,没想到,挖出来的是一口石棺!
工人觉得晦气,不少人扔家伙就要走人,陈乐康威逼利诱,把工钱翻了三番,这才把人又留了下来。
大家继续挖泥,没成想,接连又有石棺被挖了出来。他们清算了一下数量,足足有七口,整整齐齐地埋在淤泥的下面。
也不知道是谁嚷嚷了一句:“莫不是这泥是用来埋棺的?”
一句话让整个河堤炸了锅,原本就是壮着胆才继续干活的工人,此刻谁也不敢再继续下水,甚至有人扬言,哪怕退钱也不干了。于是乎,河堤边上站满了人。
如果真的是用淤泥来埋棺,那他们这么做,相当于是撅了人家的坟啊!还是七口人的大坟!难怪工人们宁可退钱也不愿意继续干活了。
人群当中,有名工人精神恍惚地不停往后退,直到跌坐在地上,还在不停蹭着地面往后退。这人嘴中不停地喊着:“是水神娘娘的诅咒!一定是水神娘娘的诅咒!”直到退无可退,这人才停下来,蜷缩着身体,抱着腿瑟瑟发抖。
又是水神娘娘?听到这话,时珩微微眯了眯眼。
之前就有水神庙里的道士来此处发疯一样地喊“夜之将至,灾祸必临”,现在挖出的石棺也跟水神庙有什么关系吗?
时义上前询问工人何出此言,可工人完全不理人,嘴中疯话连连,除了“水神娘娘的诅咒”,别的话就像是咒语一般,谁都听不懂,话里话外还阴森森的,让人听了就起鸡皮疙瘩。
水患难治,究其根源便是这水下的淤泥,可如今,淤泥下又埋了石棺,石棺被人跟水神庙联系在一起,一句一句的,竟似环环相扣,引导着人们一点一点推出,水患就是水神娘娘的诅咒!
“刚才是谁说泥是用来埋棺的?”顾青棠低声问时礼礼,与此同时,时珩厉声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那句话确实是关键,说话之人,存心就是要把石棺、淤泥和水患联系在一起,生生把这人祸推到什么水神娘娘的身上!
人群之中一片骚乱,根本就无从分辨刚才的话是出自谁之口。
七口石棺整整齐齐地摆在河堤上,上面的水光和淤泥混在一起,散发着森森的凉意。
“开棺!”时珩扬声下令。
他的话让所有工人都连连后退——这是要遭报应的事啊,无意间撅了人家的坟已经够冒犯了,现在居然还要开棺!
陈乐康头上连连冒冷汗,他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摊上这么一个较真的钦差。可没办法,事到如今,他必须得解决这事。
他硬着头皮上前,话还没来得及说一句,时珩就厉声道:“开棺!违令者杖毙!”
边说,时珩边从腰间掏出一枚玉牌,眼风扫过陈乐康,“圣上赐我立断之权,还请陈大人三思!”
顾青棠从未见过时珩这副模样,她站在时珩身后,双拳都已经攥紧了,整个人都激动得随时准备往外冲。
虽然她知道,时珩根本用不着她来帮忙摆架势,但这设局之人太过阴险刁钻,让她比任何时候都想看看,这人还有什么后手,还要如何布局。
疾言厉色之下,工人们纷纷又开工了。
石棺用的是上好的大理石,几个人合在一起才能把棺盖启开。工人们从最左侧的石棺开始,一个个地开棺。
棺盖卸下,里面的东西昭然若揭。
除了一身衣服和一些陪葬的青铜玉器,棺材里什么都没有,连水都没浸进去,甚是蹊跷。
被打开的棺材越多,人群中的议论就越多。
这石棺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淤泥越沉越实,上面甚至都已经长满了水草,足以印证这些石棺的年岁。
如果棺中无人,怎么会放着衣服和陪葬所用之物?而且衣服虽然不是簇新的模样,却也不像被埋了多年,完全没有老化的样子。
可如果石棺毫无用处,又为何,或者说是谁,如此大费周章地将其埋在河底?
时珩心中只余冷笑,布局之人就这么看不起当朝朝廷吗,既然把事情都做到了这个程度,棺材里面就不放点跟水神庙相关的东西吗?
突然之间,人群中有人连喊带叫地往外跑,边跑边抓弄自己的头发,像是疯了一样。
“是刚才说诅咒的那个人。”顾青棠沉声道。
这边,时珩冲时义使了个眼色,时义拱手,随即追了出去。
一个插曲搅得在场之人都心神不宁,开棺的工人回过神来,打开最后一口棺材,当即便叫喊着跌坐到地上。
跟之前所有的石棺都不一样,最后这口石棺中灌满了水,里面一名红衣红唇的女子飘在水中央,她的皮肤雪白,乌发在水中不停地舞动。仔细看看,甚至能看到她的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随着水纹晃动,笑容扭曲变形,在慢慢暗下来的天色中显得格外诡异。
在她周围,七条鲤鱼不知疲倦地游来游去,颜色血红,身上的鳞片,似乎都泛着带有血色的光。
第二十五章 定七巧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一时之间,谣言四起。
为了不让已经不那么明朗的赈灾局势雪上加霜,时珩下令,先找地方把工人们安顿下来,好吃好喝待着。
私底下,他其实还有别的考量。
鬼神之说,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首当其冲的便是,这石棺中的女尸究竟是如何凭空出现的?他怀疑工人当中有人跟外面通风报信,这些石棺中的东西,都是后来有人放进去的。
果然,仵作验过尸后证明,这名女子刚死不久。
虽然被拘在院子里,但陈乐康还算上道,把人都照顾得十分周全。普宁县久遭水患荼毒,能如此安逸,工人们也有些乐不思蜀。
只是凡事都有例外。同在一个院子里,别的工人都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挖出神秘女尸的惊悚瞬间,只有那个被吓至癫狂的工人,独自缩在一个逼仄的角落,捂着耳朵,拒绝跟任何人交流。
时珩蹲在他身边,想跟他好好说话,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到他的回应,只能听着他不停地重复着:“就是七个,七个,报应,报应……”
从安顿工人的院子里走出来,太阳已经落山了。
沿街都是衣不蔽体的受灾百姓,但有了之前在施粥棚发生的意外,顾青棠也不敢直接帮他们。她觉得有些愧疚,走得便愈发快了,边走边紧紧地拽着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兜子。
她这几日闲下来的时候,拿花生、核桃和蜂蜜压了很多小饼干,看上去小,饱腹感强。她想找机会把这些东西分给灾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多帮一点人。
时珩走在她的身边,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兜子里装的什么?”他微微低了低头,凑近顾青棠的耳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