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棠迅速看了眼周围,冲他摆了摆手,时珩愣了愣,随即附耳过去。顾青棠双手拢在嘴边,在自己的嘴巴和时珩的耳边架起一个小小的通道,小声说:“一块顶三块的小饼干,我想分给大家吃。”
时珩听完,一本正经地点头,学着她的样子,在她耳边说:“让时义分给他们不好吗?”
顾青棠又想起了之前自己被围在人群中的时刻,心有戚戚。灾民太多了,她觉得即便是有功夫在身,也很冒险。而她现在,不想让身边的人冒哪怕一丁点危险。
“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东西留在那儿。”顾青棠环顾一圈,目光定在远处的一片空地上。那个地方晚上风太大,没什么人愿意在那里待着,她指过去说,“比如那儿。”
时珩看着她认真的侧脸,低头轻笑出声。
夜风吹过,将时珩的笑意卷走。
顾青棠没听到他的笑声,自顾自地低声说道:“明日一早,太阳出来,有人去那儿乘凉,就能捡到包裹,吃到这些东西了。”
“可如果捡到的人,不愿意分给其他人,自己全都留下了呢?”时珩问道。
顾青棠抿了抿唇,认真地看着他说:“那这个人可以多撑很久,能救一个是一个。”
风吹过顾青棠的鬓发,将那缕头发带到她的嘴角,她仿若不知。
时珩别开视线,说道:“那不如这样。”他从自己的腰间抽出一块帕子,摸了摸,又放回去,取了另一块出来递给顾青棠,“多分几包,放到不同的地方。”
他们很快就到了那片空地,按照时珩说的,顾青棠把身上能用的东西都用了,把饼干分装好,分散着存放妥当。
虽然能做的不多,但是能做多少是多少吧。她默默地想。
回到宅邸,时珩再次投入了县志和账本当中。要看的内容太多,顾青棠平日里都会帮着他看,今日太晚了,他便也没叫她,独自点了灯,在书房忙碌起来。
其实往日里看这些都是在白天。可经历了今天的事后,时珩睡不着。
顾青棠也睡不着,一闭上眼,她就仿佛能看到石棺里的女尸在对她笑,那个笑很不自然,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她爬起来,在房间转来转去,还是睡不着,索性自己打来几桶水,想冲个凉解解乏。
等到她进入桶中,在氤氲之气中闭上眼,突然,脑海中又浮现出石棺中的画面。她在心中暗暗叫苦,想要起身,却不小心把衣服拽进了水里。
胭脂色的衣服飘带被水浸湿,活像那七条鱼!
妈呀!顾青棠闭上眼睛,摸索着把衣服捞出来。
等等,七条鱼,七……
那个疯了的工人,一直在说:“就是七个,七个,报应,报应……”
七条鱼,七个,报应。
之前他一直在说的,是水神娘娘,如果把这些话连起来,就是水神娘娘带来的报应。
顾青棠好像明白了什么,还好刚才衣服湿到的地方不多,她没时间再去找新的衣服,边想着,边着急忙慌地把腰间湿了的衣服穿好,头发一挽,直奔书房。
她急需验证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对的。
一路小跑到书房,顾青棠发现书房点着灯。她轻轻敲了敲门,随后推门而入。里面没人。那怎么会亮着灯呢?
可能是时珩来查过东西,走到时候忘了把灯吹灭?
来不及多想,顾青棠就走向书架。她记得,关于水神庙被拆的卷宗,就在四年前的县志里。
顺着时间找到对应的县志,顾青棠确认,拆除水神庙是在七巧节当天。
七个,如果指的是七个人,那既然说到报应,大概就是指七人死亡了吧。
她按照水神庙被拆的时间来翻找关于刑狱的卷宗,手刚抽到对应时间的卷宗,突然发现卷宗的另一端好像被卡住了。
顾青棠微微用力,想把卷宗抽出来,结果卷宗却像是长了腿一样,飞快地跑到了另外一边。
原本放卷宗的地方一空,露出对面人那张不耐烦的脸。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愣。
是时珩。
“大人!”顾青棠没想到晚上还能在这里见到他,加上刚才查到线索的兴奋,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有生气。
其实时珩一直都在,刚才他就想到了“七”可能蕴含的意义,所以回来以后马不停蹄地翻了县志和刑狱记录,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没想到,他刚看完刑狱卷宗,顾青棠就着急忙慌地过来了。
看到她翻看的东西,他心里就有了计较,知道她跟他想法可能一样。
没由来的,他想逗逗她。
他突然想起在佥事府时,她的那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觉得此刻他就像那只黄雀。但仔细想想,顾青棠可不像螳螂,那她像什么?
对了,他以前觉得她像兔子来着,那他要是把自己比作黄雀,就不合适了。算了,那就不当黄雀了,当头狼?
时珩觉得自己有点天马行空,低了低头,把思绪扯了回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他岔开话题,问道。
顾青棠“哦”了一声,答道:“我突然想到,那个疯了的工人一直说的七个,可能是个七人死亡的案件!”
“嗯,没错。”时珩举了举卷宗。
“大人!您也想到了啊!”顾青棠先是觉得惊喜,转念又一想,这是大人啊,她能想到,大人也能想到,也没什么稀奇的。可她还是觉得开心,有种……跟人心意相通的感觉。
这么想着,顾青棠觉得自己又唐突了。那是大人啊,不能亵渎!她暗暗警告自己,抿了抿唇,小碎步绕过书架,来到时珩的身边,踮起脚凑过去,想看看卷宗上的内容。
时珩指着卷宗上的相关记录给她看:“元承五年七月初七,路家七口俱亡于子夜时分,死状惨烈,七人皆曝尸水井之中,叠成罗汉状。”
下面还有一行记录,写的是路家人的情况:“路家两代合居,男丁四人,分别为父亲路顶山及三子路峰、路回、路转。四男丁皆于衙门当差,为待命工人。”
刚沐浴完,顾青棠身上带着胰子的清香气息。她的头发也是湿的,虽然已经挽了起来,但离时珩太近,仍然有水沾到了他的身上。
凉气入身,让时珩分了神。在顾青棠看卷宗之时,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掠过,停在她湿了的腰间。
顾青棠看完卷宗,“啧啧”两声,“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一家四口男丁,都是拆水神庙的人吧。”顿了顿,她接着道,“真是阴险,机关算尽,步步都把水患往水神庙上引。”
时珩心猿意马地“嗯”了一声,别开目光,站得离顾青棠远了些。
顾青棠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奇怪地看向他,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他肩上的水痕。
“啊!”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是我把您的衣服弄湿了吗?”
时珩双手在胸前一盘,歪了歪身子,靠在书架上,一副“你说呢”的表情。
其实时珩从来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衣服湿了那么一点根本就不要紧,但他觉得得让她对自己上点心。
顾青棠抱歉地上前,从腰间取出手帕,想帮他擦一擦。手一触腰,随即讪讪地挠了挠头。“我刚……不小心把自己的衣服也给弄湿了。”
时珩沉了沉眸子,手伸向自己的衣襟,就着领口轻轻一拉。
他的动作吓了顾青棠一跳,她条件反射般地往后退了退,直接撞在了尽头的书架上。
卷宗散落一地。
时珩手上的动作没停,他把外衣脱下来,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顾青棠。
“大人……您……您这是……干什么啊……”顾青棠的声音越来越低,她有些不知所措,但又相信,时珩不是那种会欺负她的人。
果然,时珩“噗”地笑了。
他把自己的外衣往顾青棠身上一扔,“给我洗干净送回来。”说完,瞥了眼她的腰,“本少卿可以先把衣服借给你披一披。”
第二十六章 水神庙
四年前的案子,想通过案牍记录窥见全貌,本就几乎不可能。更何况,那个案子被刻意潦草揭过,记录的内容比其他案子要少得多。
陈乐康是三年前上任的,事情查到现在,似乎又进入一个死胡同。
不过时珩并不着急,他清楚地知道,此事与水神庙被拆之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水神庙又关乎水患,只要他多在此处待一日,就总会有人露出马脚。
当务之急,是揪出穿针引线之人,断了这边跟永安城的联系。
顾青棠那边则把所有事情在脑海里细细过了一遍,自己捋得明明白白。
水神庙被拆是一切的起源,从它被拆开始,很多离奇的事情便开始发生。
如果连水神庙被拆都被设局之人算在其中,那事情就严重了——这人权利之大,甚至可以左右官府的动作。
可若是如此,那在拆庙之前,就应该铺垫些什么吧。比如,水神娘娘若被忍怒会有什么后果?至少在顾青棠这里,她没听到这样的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