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兴听到她的话,猛地看向江奉。只见匍匐在地上的这个人,面上竟然贴着一层薄薄的皮。
他愣在原地,反应片刻之后,恶狠狠地瞪向时珩。
此时此刻,江兴才反应过来,趴在地上的,根本就不是江奉!是有人易容成了他的模样,仓皇间,骗了他!
如此说来,时珩口中的那个小娇妻,也根本就不会是小玉!
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他用尽浑身力气,挣脱开官兵的束缚,衣袖之下,露出一把闪着精光的小刀,向时珩扑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离时珩最近的顾青棠抢先一步,想要挡在时珩前面,却被离江兴最近的萧之木挡住。
寒光在日光下反出阴森的光,毫无阻碍地插入萧之木的胸膛。
第四十九章 转机生
碧海无波,万里无云。
时珩面色阴沉地坐在船的前厅,眸子里满是煞气。
在他面前,一具刚咽气的尸体横躺着,是江兴。江兴的前胸有一大片血污,但这些血并不是他的。
是箫之木的。
刚才情急之下,箫之木替时珩挡了一刀,当即便晕了过去。就连原本想要替时珩挡刀的顾青棠身上都被溅上了血,血腥气息四溢。
时珩怒急,当下便命时义绑了江兴,可还没等他继续审讯,江兴便嚼舌自尽了。
眼下,只钓出来了个江奉。他身后的人,还是隐在无形之中。不过看样子,江兴并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位“高官”究竟姓甚名谁。
不过这次绑了这帮山匪,除了江兴和江奉,倒是还有个收获——在那一群被缚的人当中,时义发现了个脸熟的。
那个疯了的工人——挖出石棺时口口声声嚷着“水神娘娘的诅咒”的工人,竟然也在山匪之中。
此人名叫陈鹏,被时义认出来的时候,还遮遮掩掩的,企图蒙混过关。
他不遮掩时义还不会太过留心,因此把他带到时珩跟前时,时义心中连连庆幸,幸好遇到的是个沉不住气的。
陈鹏不太走运,刚好遇到时珩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满腔的怒火发泄不出来,所以人一被带上来,他就把所有没使出来的劲儿统统用在了陈鹏身上。
笑话,高官的事情问不明白,撞上来的线索还不握住,他时珩就别混了。
时珩把衣摆一撩,蹲到陈鹏跟前,阴测测地出声:“是自己说还是让本少卿好好地问问你?”
陈鹏并未看到江兴死去的过程,他先是看到地上被喷溅到的血迹,又看到江兴胸口的血污,先入为主地觉得这些都是时珩刑讯逼供留下的痕迹。加上早先在普宁县时,他就见到过时珩干净狠戾的处事手段,当即便跪倒在地。
他的眼睛滴溜溜到处转。一方面,他很害怕时珩。可另一方面,那位也不是好惹的。就算他对时珩说了实话,侥幸逃脱,可如果被那位知道了他曾做过出卖主家的事,那他也是决计没有活路的。
“本少卿耐心有限。”时珩说着,已经烦躁地松了松衣领,他眼睛一眯,后槽牙一咬,不耐烦的表情表露无遗。
陈鹏畏畏缩缩道:“不是小的不说,只是……”
“你现在说了,起码可以活着走出这条船。”时珩起身,坐回到凳子上,看都不再看陈鹏一眼。
陈鹏权衡再三,一咬牙,说道:“大人,我要是告诉您实情,您可以保我的安全吗?”
时珩冷笑一声,“我乐不乐意听还是一回事儿呢。”说着,他起身,直接离开。
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陈鹏彻底傻了眼。
时义则示意旁边的官兵把陈鹏先看押好,自己疾走几步,跟上了时珩。
“找条船,把他放回岸上,找人跟紧了。”时珩语气淡淡地交待道。
“不再听听他说什么吗?”时义试探着问道。
时珩瞥了他一眼,“之前我和阿棠在查水神庙被拆一事与路家七口人命案的关联时,以为陈鹏是路家拆庙时的目击者,如今看来,他不像是目击者,更像是从夕落村出来,暴露了夕落村出口的人。”
“跟着他,是要看看他去哪儿?”
“现在所有人都被绑了,如果只有他被放走,你猜他背后的人会不会怀疑他有问题?”时珩冷笑,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他是个聪明人,一琢磨就也想到这一点了。看他的样子,他很怕他背后的人。为了让自己摆脱嫌疑,他会在第一时间主动去那个人,表衷心。”
时义恍然大悟,“跟着他,可能就能找到他背后的人。”他边想边说,“夕落村!世子爷是说,那个什么月神?!”
时珩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对着时义挥挥手,“去吧。”
萧之木的房门大敞着,时珩过来的时候,刚好有丫鬟端着水出来,他看了一眼,满盆的血水,透着森森的红色,看得他心中隐隐悸痛。
萧之木的伤很重,他被刺伤之后,便陷入了昏迷,已经过去许久,迟迟都未醒过来。
好在是官家用船,随船有两位大夫,这才及时帮他止住了血。方才丫鬟端来的那盆水,是后续为他清理伤痕之用。
顾青棠和陈曦都在萧之木的房间守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坐在圆桌边上,不约而同地面朝内室的方向。
隔着一层屏风,两个人都面露焦色。
“还是没醒吗?”时珩走向顾青棠,沉声问道。
“大夫说,血已经止住了,没有生命危险了,可被刺到的地方距离心肺很近,如果再偏一点,恐怕就……”话说到最后,顾青棠的眼圈已经红了。
她说话的时候,陈曦一直低着头,双手揪在一起,也是十分紧张的样子。
时珩的目光在她身上掠过,稍作停留后,随即伸手,轻轻摸了摸顾青棠的发。
平心而论,他们认识还没多久,之前把萧之木从夕落村带出来,也是因为觉得他一个教书先生,待在一个连学堂都渐渐被遗忘的地方实在是可怜。而且,他救了自己。
相处下来之后,时珩渐渐发现,他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畏缩懦弱,相反,他有时也有些孤勇,遇事也真的有自己的见地,而且竟然很多想法也与他出奇的一致。
但他还是没想到,萧之木能像今天这样,在生死面前毫不犹豫地扑向那把原本是对准他的尖刀。
还有顾青棠。
他甚至不敢想,如果没有萧之木,现在会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时珩有些后怕地牵住顾青棠的手,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可手却越来越用力。顾青棠感受到了他的情绪,看向他,他也回望过去。片刻之后,他俯身,在她的发间留下一个吻,随即快速地松开圈住她肩膀的手。
他很后怕,前所未有的后怕。这种后怕在来到这个房间之前,只能以耍狠的方式释放出去。而在看到顾青棠,真切地听到她的声音以后,他才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她温热的气息还近在他的唇间,而那个在危机发生之时,毫不犹豫扑向刺刀的那个少年,此时此刻也脱离了危险。
还好,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惨剧。
刚才时珩踏进这个房间的时候,甚至生出了些近乡情怯的感触。
害怕毫无征兆的失去,害怕突如其来的转折。
好在已经没事了。时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我进去看看。”
因为是在处理伤口,顾青棠和陈曦不宜进入内室,只能在外面候着。
要搁平时,这样的血污之地时珩也很少踏足。可他是什么人,连提刑司都进出自如,什么样的情形没有见过。
绕是如此,时珩在看到箫之木胸口上那处血肉模糊的刺目疤痕时,心下还是一抽。
但他面上的神情淡淡的,只有衣袖之下,手攥成拳。
见时珩进来,大夫陆续起来行礼,他点点头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拘礼。
其实最初与箫之木相识时,时珩并不喜欢他——一个连自己的生计都解决不了的穷酸书生,在他看来就是懦弱无能的表现。
是从什么时间开始对他改观的?恢复记忆时,感受到他虽然担忧,却不多问,不让自己难做的分寸感时吗?觉察到他小心翼翼的自卑时?还是与他谈天说地,洞悉到他明明意气风发时?
时珩说不清楚,但不知为何,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跟箫之木有天然的亲近感。
快点醒过来吧,醒来带着你去永安。
时珩记得,在顾青棠说起永安城时,箫之木那双羡慕憧憬的眸子。时珩本来不屑一顾,可如今觉得陪着他俩一起去看河堤垂柳,听茶楼戏话,也会是很惬意的事情。
他一直都觉得箫之木其实是个很赤诚的人,他很真实,甚至有时,一些不那么磊落的想法他也不会遮掩。他不适合做幕僚,如果去了永安,安排他去个书院教书,不问世事,会是很适合他的归宿吧。
无论如何,快点醒来吧。
时珩的目光一直放在箫之木身上,虽然他一动不动,任由大夫摆弄着,将伤口缠上棉白色的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