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听见了时珩的召唤一样,突然之间,箫之木的手指动了动。
时珩上前两步,俯下身时,箫之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先是涣散,片刻之后,渐渐定在时珩的面上。“大人?”他试探着叫出声,闻言,时珩轻出一口气,那口郁结在胸口的浊气终于呼了出来,豁然开朗。
“醒了?”时珩轻轻拍了拍箫之木的肩膀,随即看向大夫,“后面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大夫将注意事项一一道出,无非是不能沾水,不能食辛辣刺激以及发物。时珩一一记下来,帮着大夫把箫之木扶起来,然后招手叫来了个侍卫,帮他把衣服穿好。
终于,内室恢复了安静。
“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顾青棠的声音隔着一道屏风传了过来。
谁都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已经共同经历过了生死。
箫之木的面色苍白,看到顾青棠和陈曦时,他挠了挠头,“真是丢脸啊,这么不中用。”
“哪有啊!要不是你,我和大人……”
顾青棠话还没说完,陈曦突然上前一步,盯着箫之木说:“请你好好保重自己,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语罢,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果然还是没走出来,顾青棠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我先去看看她。”
“你先看看这个。”箫之木虚弱地出声。
回过头,顾青棠看到一只染了血的谷谷苗兔子皱巴巴地出现在箫之木的掌心,歪歪扭扭的,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形状。他有些失落地说道:“我的小兔子没了……”
第五十章 烟波渺
顾青棠从箫之木的房里出来时,心情又轻松又复杂。
刚才箫之木手里捏着那个已经被血污染脏被挤压变形了的小兔子,可怜巴巴的,像是个丢了心爱之物的孩子。
箫之木说:“从小到大,这是第一件别人做给我的东西,专门给我的,独一无二的……”
顾青棠想起来,她给他折兔子时,还是拿他摘的谷谷苗做的,她只是随手为之,没想到对他而言这么珍贵。
这让她有种亏欠感,就好像别人给了你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你却随手捡了块路边的石头还了回去——并且再也没机会补上了。因为无论你怎么弥补,也弥补不了当初那颗随意不重视的心。
这种亏欠感,永远都欠下了。
她心里觉得酸酸的,只能安慰他说:“我现在就去找谷谷苗,现在就给你再编一只。”
箫之木却笑了,孱弱苍白,“我们现在在船上呢,你要去哪里找?”
顾青棠就是这样,满怀着对箫之木的愧疚,以及还好他已经醒过来了的轻松中走出了他的房间。她还要去找陈曦。
沿路都是侍卫,将整艘船布置成了天罗地网,这一路,想必无虞了。
顾青棠走到陈曦的房间时,在门口略略踌躇了一番。老实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陈曦——她甚至不知道陈曦生气的点到底在哪里。
可拖着总不是那么回事吧,何况,陈曦也真的是可怜人。
顾青棠轻轻叹了一口气,努力地扯出一个笑脸,伸出的手还没落到门上,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她“青棠姐姐”。
她回过头,看到陈曦朝她走过来,面上带着一丝笑。
不知为何,顾青棠觉得那个笑有点古怪。这个想法飞快地掠过顾青棠的脑海,她还来得及多想,陈曦就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青棠姐,我去要了点点心,你要吃一点吗?”她把手里的碟子端到顾青棠的眼前,脸上挂上了一个柔柔的笑。
她这一说,顾青棠才反应过来,他们打上船以后还没用过饭。
陈曦从碟子里捏起一块栗子糕,放进自己嘴里后,发出满足的感叹声,随即冲顾青棠使了个眼色。
陈曦食欲很好的样子,落在顾青棠的眼中,倒是让她松了口气。
她只当是陈曦刚才心情不好,现在又自己想通了,虽说这来来去去的情绪让她有些无法理解,但她的遭遇也不是谁都能体会的不是吗。
顾青棠也从碟子里捏起一块栗子糕,两个人边吃边进了陈曦的房间。
她们都喜欢吃甜食,顺着这个话题就聊了下去。
“我就想开个甜食铺子,是个营生,还能自己想怎么吃就怎么吃。”顾青棠说起自己的心愿,也没了什么忌讳,话逐渐多了起来。
陈曦双手托腮,看着顾青棠,问道:“青棠姐不是时大人的幕僚吗?怎么还想着要有个营生呢?”
这事解释起来就复杂了,顾青棠只捡了重要的说,告诉陈曦,她父亲虽然是个教书先生,但她家其实还是挺拮据的,而且幕僚也是最近才做上,根本就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就算幕僚做不了,以后也还有时大人呀。”陈曦一脸天真无邪,不知是不是错觉,顾青棠觉得她似笑非笑的模样,有些轻蔑。
应该是自己多想了吧。顾青棠低了低头,努力让自己摆脱那些本就没由来的揣测。
“我从来都没想过依靠任何人,倒不是不信任谁或是不愿意依赖谁,只是自己有手有脚的,为什么要上赶着去依附别人?”聊到这儿,顾青棠想尽快揭过这个话题,她觉得这种说法,不仅是将她看低了,也是将时珩看低了。
她比谁都清楚,时珩绝不会让她做个附属品。他如果想找个这样的人,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什么绿肥红瘦的,他早就找了,怎么会等到她出现。
陈曦若有所思地看着顾青棠,两个人突然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当中——又或许,这种沉默只属于顾青棠,因为她能看出来,陈曦在走神。
突然,陈曦问道:“那青棠姐,除了开甜食铺子,还有别的想做的事情吗?跟时大人无关的那种。”
顾青棠双手交握,支在下巴上,边想边说:“我想,如果有足够力量的话,尽可能地帮一些人。”
见陈曦有些不解,她继续解释道:“我之前没遇到大人的时候,会帮街坊邻里做些事,比如找丢了的东西呀之类的。”说着,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抿嘴一笑,“当然,之前我会收点吃的喝的作为报酬,没办法嘛,有时真的囊中羞涩……”
顾青棠轻咳一声,继续道:“我是想说,帮了他们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开心。你刚才问想做的事情,我觉得,让我开心的事情,应该也算是想做的事情吧。”
大概是听得有些入了神,陈曦手中拿了半天的栗子糕掉落在地。
陈曦轻呼一声,低头去捡,衣袖间的东西也跟着一起滑落。
与此同时,顾青棠也弯下腰,想帮她捡东西,颈间带着的玉坠也滑落下来,跟玉哨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顾青棠的目光在陈曦匆忙捡起的东西上略过,是一块腰牌,上面雕着一片叶子和一些奇怪的符文。她还来不及多想,陈曦突然伸手抚住她的玉坠,赞叹般地说道:“好漂亮,这是在哪儿买的呀?”
顾青棠看了她一眼,她其实不太习惯别人这么触碰自己贴身的东西,但陈曦最近的情绪一直不好,她也不想因为这样的小事让她不开心,于是任由她那么婆娑着。
两个人都坐回原位,陈曦还握着顾青棠的玉坠不放。
她的手指细细地勾勒着玉坠的雕痕,顾青棠说道:“这块玉坠我从记事起就在,娘亲从生下我时就给我挂上了这个,说是玉养人,还能帮人挡灾,尤其是这种戴了很多年的。”
“哦。”陈曦随口接了一句,遗憾地看着玉坠,喃喃道,“那我可能没机会买到了。”语罢,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见陈曦没什么大碍了,顾青棠找了个理由就离开了。
她独自在船上到处转悠,想找找看,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在哪里能找到点谷谷苗。可是很遗憾,她走遍了自己能走到的地方也没找到——这倒也正常,这是在船上啊。
绕了一圈,回到船的大厅时,顾青棠遇到了时珩。
见她过来,时珩扬了扬下巴,问道:“去哪儿了?找了你很久。”
本是一句简单的问话,可自从两个人的关系不一样了,不管时珩说什么,顾青棠总是能从中解读出不一样的情绪来。
比如现在,她觉得时珩的语气中有些责怪,于是解释说:“想去找找谷谷苗来着。”
时珩“哦”了一声,“这么用心呢。”说着,站起身,慢条斯理地走到顾青棠面前,低语道:“那我也想要。”
“好啊,等回了永安,一定给你俩一人折一个!”顾青棠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这还不简单!”
可时珩听了,却撇了撇嘴,片刻之后,又说道:“算了,我不要了。”
顾青棠不解,时珩也不再多做解释。
“对了大人,有件事情有点奇怪。”
顾青棠这么一说,时珩立刻正色,恢复到了那种敏锐认真的状态。他抬手示意顾青棠先别说,目光在大厅中扫过,低声道:“去我房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