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叫了她几声,她也没有应答,丫鬟点了灯,这才发现,太后是被挂起来的,套着她脖子的绫布绕过床帐的木杆,堪堪将她拉离床面。
因此在点灯之前,丫鬟误以为太后是靠墙站着的。
整个宫殿都密不透风,外有侍卫层层坚守,内有丫鬟寸步不离,凶手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仵作已经开始验尸了,根据检查,太后是窒息而亡。所以,丫鬟听到的咳嗽声,很可能就是太后在这个人世间留下的最后声响了。
她牙齿上有些许的血迹,嘴唇上有伤口。脖子处的勒痕很粗,像是勒她的东西在她脖间反复摩擦过。除非被挂起来时她是昏迷的,不然时珩想不到别的可能,会让她在反复被勒的时候,还不发出任何声响。
另外,她的甲床处有撕裂伤,像是有什么东西刮到了指甲,撕扯了一番一般。
时珩拿起那条捆住太后的绫布,面无表情。
“如何?”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现场,虽然不说,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眼眶发红,声音也沙哑得厉害,暗地里,像是哭过。
时珩没说话,目光在太后的指甲上停留许久,最后他闭了闭眼,说自己得再理理思路,问安后先行离开。
日晖洒满院子,唯棠馆种满了海棠树,顾青棠呆呆地看着这个院子,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自己的家里。
自己家。
四下无人,顾青棠即便红了眼眶,也不怕被谁看到了。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滴滴答答,滴在了窗框上。
一只鸟落在海棠树上,叽叽喳喳了好一会儿,最后从树上叼起来一根木条,扑棱几下就飞走了。
顾青棠的目光原本随着鸟已经移到了天边,可她突然愣了愣,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冲出房间。
时礼礼和时仁守在她的房门外,见她出来,对视一眼,什么都没问,快步跟了上去。
马车在街道上飞驰而过,才刚立过秋,处处都已经开始显露萧瑟之意。拐了几道弯,又穿过不那么宽敞的小巷,最后马车停在了那个熟悉的门口。
顾青棠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顿了顿脚步。明明才一夜的功夫,怎么就感觉整个院子都那么陌生了呢。
如果说早上醒来时,她还是恍惚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她切切实实地回到了现实当中。她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地认识到,没有阿爸阿妈了,没有家了。
时礼礼和时仁都慢下了脚步,其实辰时顾青棠哭的时候,他们也都听到了。他们从小就是孤儿,幸得世子爷庇佑,得以顺遂无虞。绕是如此,他们也都能对顾青棠的遭遇感同身受。
为人子女,理当如此。
顾家的院子顾青棠再熟悉不过了——
一进门是一道影壁,影壁后是小厨房,进门右手边拐过去是西堂屋,再往里走,拐个弯就是前厅了。顾父顾母的房间在前厅的东侧,顾青棠的房间要再往东去。与西堂屋对着的东次间是存放东西用的,顾父偶尔带回个无家可归的学生,就会安置在这个房间。
西堂屋外是两位邻居下棋的那片空地,在进门处,从影壁上方开始,到西堂屋和前厅的夹角,架起了一整座葡萄藤,将西堂屋和前厅之间的那片空地覆盖。
四四方方的小院,干净整洁,从外表看上去,还是平静安宁,绿意悠然。
内里,却已经千疮百孔。
顾青棠在葡萄藤下驻足,抬头看了许久。
时礼礼和时仁不明所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不解。
顾青棠低下头,沉默片刻,再抬起头时,眼眶红得吓人。她什么都没说,自顾自地走到东次间,从里面搬出来一架梯子。
是平时阿爸剪葡萄时用的梯子。
时仁上前想要帮忙,顾青棠却冲他摆了摆手,“我自己来。”她轻声道。
这个案子,她要亲自破。仇人,她要亲手抓出来。
梯子是用来剪葡萄用的,平日里,根本就不需要踩到最上面。可这次不一样,这次,顾青棠就是要看看葡萄藤的上面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绿色的叶子爬满整个藤架,在绿叶上方,西堂屋和前厅的夹角处,赫然有一道灰黑色的燎痕,方向直通前厅的屋顶。
顾青棠的目光顺着那道燎痕往西堂屋看,在西堂屋的平顶上,灰黑色的烧痕历历在目。她扒住西堂屋的屋檐想往上跳,力气没用对,脚呲拉一下从梯子上滑下。时礼礼手疾眼快地拖住她的身体,使力将她推上了平顶。
紧接着,时礼礼和时仁也先后踩上梯子,跟着跃上西堂屋的平顶。
看样子,是一根绳子从这里甩过去了。顺着烧痕的方向,三人行至西堂屋的外墙处,清楚地看到,烧痕延伸到了站在墙下的人触手可及的地方。
顾青棠伸手在那道灰黑色的痕迹上抹了一下,似乎是油。她把手上捻上的灰放在鼻尖嗅了嗅,“煤油。”她沙哑着嗓音说道。
如此这般,即便是时礼礼和时仁这种不擅长推演的人,心中也一片了然了。
有人事先在顾青棠家布置好了一切,待到合适的时机,在外墙就能将引线引燃。外面下棋的人只知道没人进过顾家,可来来往往,看他们下棋的可不在少数。
没人知道,在他们思量下一个棋子要落在何处时,他们的身后,有一团火已经蓄势待发。
三人从梯子回到院中,顾青棠直奔前厅。
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到处都是焦黑一片,其中以饭桌烧毁得最为严重。之前顾青棠不在状态,时珩的注意力则被烧毁的饭桌中央夹杂着的灰白腰牌吸引,所有人都先入为主地以为起火点是在饭桌上。
根本就没人想过,火是通过房顶烧下来的。
顾青棠走到阿爸的尸身被发现的地方,在那里,一个焦黑的人形,如同刻在地上了一般。她的心一阵一阵地抽巴,一喘气就疼一下。每疼一下,顾青棠就提醒自己,要手刃仇人。
她蹲在焦黑的人形当中,看向四周的地面。
阿爸吸入了烟花碎片,那很可能,房顶上的绳子尾部,系了能弹射出去的烟花。烟花想快速引燃饭桌,除非有油——就像西堂屋平顶上的煤油一般。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烟花上同时绑上撞了煤油的瓷瓶,烟花不仅能往下冲,还能炸开瓷瓶。
零零散散的青瓷碎片随处可见,散落在屋子四周的角落,就好像只是饭桌上的东西被火烧崩碎了一般。
她起身随手捡起一片,上面的油渍,避无可避。
顾青棠突然想起来,在时府时,永安侯和侯夫人问她,知不知道林才人。还有,时珩曾经告诉她,侯夫人喜欢看烟花。
第五十七章 起落间
永安城一夜之间突然多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流言。
说是太后薨了,死状蹊跷,可至今,官府都不敢发布讣文,是因他们心里有鬼!
百姓哗然,太后薨逝?怎么可能!偏偏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连太后的死状都描述得细致入微。
有人开始相信了,便有更难听的话传出来,说是太后死得不明不白,官府还在遮遮掩掩,莫非凶手是什么权贵?不然这么大的事,怎么会至今连个说法都没有!
传着传着,更加无端的流言开始流传,说是当今圣上非先皇嫡子,当年太后诞下皇子后被偷天换日,真正的真龙天子,被偷送出了皇城。之所以当今太后死得这么蹊跷,是因为圣上身世败露,为保皇位,公然弑母。
这些流言不仅在坊间传播甚广,连皇亲贵胄间,都议论纷纷。
整个永安城都被搅得人心惶惶,不少人暗自揣测,要有大事发生了。
所有这一切,都像是有人安排好的一般,按照步骤,有条不紊地散播开。时珩听到这一切的时候,刚刚从宫里出来。
距离太后薨逝仅仅才过去了半日,背后之人的安排之周密,让时珩几乎就要叹为观止了。他知道,要开始了。
对方紧锣密鼓,要的,是那个皇位。
可狸猫换太子这样的主意也想得出来?时珩只在心里冷笑。
时珩的马车一路狂奔,出宫后,直奔时府。
不同于街上早早便热闹起来了的模样,时府一派沉闷。
白色的帷幔高悬,府里的人都已经不约而同地换上了素服。
时珩步履匆匆地走到新湘苑,顾不上让人回禀,直接闯入了房间之中。
永安侯身着里衣,从床上坐起来,透过屏风厉声道:“放肆!一点规矩都没有了吗!”
“孩子肯定是着急,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你脾气别那么大。”侯夫人劝和着,拉住永安侯,两个人一起出来时,她还轻轻拍了他一下。
时珩面无表情地看着永安侯,见状,永安侯的双眉又蹙了起来,“你怎么回事!连点起码的尊卑礼数都不懂了吗!”
“尊卑礼数。”时珩冷着脸开口,“父亲大人还知道这四个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