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侯愣在原地,片刻之后,才指着时珩道:“反了你了是吗!”他举起来的手颤抖着,几乎要晕厥过去。
时珩却冷笑一声,“您现在敢不敢告诉我,太后娘娘的死跟您一点关系都没有!”
永安侯暴怒,甩开拉着他的侯夫人,抡起椅子就往时珩身上砸。时珩躲都不躲,梗着脖子站在原地,原本站在门外的时义一个箭步冲上前,生生替时珩挨了一击。
“时义!”时珩急忙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想要检查他刚才被砸到的地方,“没事吧?”
时义安抚般地拱手,向时珩使眼色,示意自己还扛得住。
时珩也怒从中来,厉声质问道:“姑姑在这世上,除了圣上,只有您这一个至亲了,她被勒成那个样子,指甲抠着绫布,嘴唇都咬出血了!愣是一声都没喊出来!”
他顿了顿,极力地平缓着自己的情绪,待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您倒是告诉我,她是为了保护谁?死期都到了!还要保护谁!别告诉我是表哥!”
时珩气急,当真忘了尊卑礼数,直接称呼圣上为表哥。
听他一席话,永安侯愣在原地。“你是说,太后……太后被……被害的时候,是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不让自己出声的?”
说到这里,他颓然地坐倒在自己手边的椅子上。
侯夫人一头雾水,又着急又怕这父子二人说的话被别人听到,急急地示意时义去关门。
时珩抬手阻止了他,留下一句“您好自为之”,便拂袖离开。
天色尚早,晨风微凉。
时珩回过头看向时义,“是不是很疼?”
时义愣了愣,随即使劲摇了摇头。
这也不是时义第一次替他挡椅子了,小时候他就轴,有的时候讲道理讲不通,永安侯就会拳脚伺候——他一向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
可几乎每一次,时义都会冲到前面,替他挡下。每一次。
“快去看看吧,有伤就赶紧包扎,接下来可能……”时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
之前推测江奉背后的人是盛国公,是因为兰生能在盛府畅通无阻,仰仗的,必定是盛府中有权势地位的人。
他想当然的就觉得是盛国公,却从来没想过,或许,那里也只是个中转站。
盛国公可以把三品大员江奉收入麾下,可他却没办法做到让太后连死都要去保护——只有父亲,只有永安侯,太后的母家,她一生尊荣的所在,才值得她如此守护。
而父亲,只需要通过姐夫——盛府二公子盛其峥,就能完成之前他此前所有的推演,并且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盛其峥是父亲的门生。
尽管时珩没把话说全,可从那些只言片语中,时义已经听明白,这次,侯府要面临的肯定是大事,世子爷都解决不了的那种。
这种时候,他不想离开世子爷,可他还没来得及解释,世子爷边又态度坚决地催促他:“快去。”
时义最后决定,找个地方蹲着,暗暗看着世子爷。虽然知道他不会做出什么傻事,但是万一一会儿想不开又去找侯爷拼命怎么办。
他在时珩的眼神示意下,往后退了几步,拐了个弯,蹲在了墙角。
就剩下时珩一个人了。
他不知道该去哪儿,也不知道接下来究竟应该怎么办,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唯棠馆的院子门口。
如果真的是自己的父亲在背后与月神勾连,那顾青棠会如何看待自己?时珩颓然地靠在了墙上。
他低下头,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蓦地,有脚步声传来。
时珩抬起头,看到晨光之中,顾青棠疾步向他走来。
“大人!”顾青棠看到他,并不惊讶的样子,她脸上似乎有很多的情绪,急切,愤懑,紧张,“我知道她是怎么做的了!”
她找到凶手的作案手法了。
时珩听着顾青棠把自己的推测一一道来,她甚至亲自站在了墙边上,用自己的身高去测试,抬手就能够到的位置,跟那条线垂下来的位置是不是吻合。
线的位置垂得有些低,可在那样的地方,越低就越容易被发现。偏偏凶手还是要冒险这么做,只能证明,这人个子不高。
“我想找人画陈曦的画像,去问问下棋的邻居有没有见过她。”顾青棠最后说道。
时珩一直静静地听着她说话,她有时会抚一抚自己的吊坠,有时抬手捋捋额前的碎发。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在时珩看来却无比地难能可贵。
“大人?”顾青棠见时珩一直没有回应他,抬手想在时珩面前晃一晃,可一伸手,就被时珩握住了。
他轻轻一拉把顾青棠拉进了自己的怀中。
顾青棠不明所以,抬起头想看看时珩,被他扶住头,又摁回了自己怀里。
“别动,就一会儿。”时珩呢喃着,蹙了许久的眉终于一点一点地舒展了开。
朱漆门,绿沃叶。枝头有鸟在叽叽喳喳,树下之人紧紧相拥,是一份许久未见的平静安宁。
“夫人!您怎么来了?”时义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划破了空气。他因为担心世子爷,一直都蹲守在墙角,结果弄到现在,倒像是在有心偷窥一般。
时珩并不着急,从容地松开手。顾青棠脸颊微微发烫,却依旧抬起头,抿唇看向侯夫人。
“母亲,您怎么过来了?”时珩单手背在身后,徐徐问道。
侯夫人见他们神色有异,面色微变,欲言又止地看着顾青棠。
“侯夫人,您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吗?”唯棠馆暂时是顾青棠在住,突然来这里,应该是找她的吧。
侯夫人养尊处优,虽然不是蛮横跋扈的人,可一直与永安侯琴瑟和鸣,因此不管走在哪里,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很少会有这般模样。
时珩突然想起来,昨夜进宫前,母亲也曾经叫住过他,吞吞吐吐地想问关于顾青棠的事情。
思及此,时珩眸光微变。
顾青棠自己并不知道,她的身世其实没那么简单。如今顾家和太后相继出事,会不会跟顾青棠的身世有关?
“母亲,您是不是知道阿棠的什么事?”
什么事?时珩此话一出,让顾青棠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无意识间,她的双眉蹙起,扭头看向时珩。
觉察到她的目光,时珩也回望过来。四目相对,时珩突然觉得,对于顾青棠而言,事实可能太过残忍。他想都没想,便伸手拉起她的手。
两个人的互动被侯夫人看在眼里,她面上的惊讶一闪而过,转瞬便恢复了冷静,先是问道:“你们……”
时珩点了点头,“三年守孝期过,还请母亲大人为孩儿操办婚事。”
侯夫人微微一笑,“早就看出来你们之间有些不同,你母亲我啊,这点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她来这里,本就是来找时珩的。时珩从她房间甩袖离去以后,她安抚好永安侯,便匆匆去寻儿子了。奈何寻遍他在府里常待的地方都寻不到他,侯夫人来唯棠馆,也是来碰碰运气的。
“母亲还没说,您是不是知道阿棠的什么事?”时珩追问道。
闻言,侯夫人正色道:“第一次见顾姑娘的时候,我和你父亲就问过她,认不认得林才人。”侯夫人走近了顾青棠一步,边看着她边继续道,“顾姑娘说不认识,可真的是太像了。”
“林才人……才人?”时珩问道。
“对,是先帝曾经十分宠爱的一位后妃,说起来……”侯夫人再度欲言又止。
时珩却变得有些急切,“说起来什么?您快说呀……”
侯夫人深深叹了口气。
当年,太后进王府的时候,并不受先皇的宠爱。
先皇当时有一位青梅竹马的表妹,那是他心目中的王妃人选。但碍于盛家的制衡,先皇不得不娶了太后。他那位青梅竹马的表妹,因此生了一场大病,没过多久就郁郁而终了。
此事让先皇更加厌弃太后。
后来先皇即位,林才人是在这时进宫的。她是一位将军的遗孤,性子活泼,天生好动,很像先皇的表妹。才刚一入宫,她便被册封为妃。
可不知怎么的,她在最受宠的时候,却做出了假孕的事,一朝失势,被贬为才人。可即便这样,因为遗孤的身份,先皇也并未完全冷落她。
再后来,林才人和太后同时有孕。
太后诞下的皇子,名正言顺地被册封为皇太子,便是当今圣上。而林才人则难产死了,先皇念在她父亲也曾战功赫赫,追封她为林贵妃,葬入皇陵。
顾青棠长得与林才人相似,林才人与太后同时有孕,顾青棠的吊坠……
第五十八章 水波退
一夕之间,街上多了很多流民,四处流窜,却也不作恶,只是惨兮兮地乞讨。
他们中的大多数,说自己来自沁州普宁,因为官府不作为,几乎活不下去,幸得月神殿下庇佑,才苟活至今。也有少部分人,说自己是圜山来的,那里匪寇横行,民不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