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月神殿下”这个名字在永安街头成为人人谈论的对象。
从空中分身到天佑沁州,从平息水患到祥瑞护体,传得有鼻子有眼。
加上太后薨世的消息不胫而走,官府又没个明确的回应,各种传言便直上云霄,甚至变本加厉,越传越离谱。
水面下的阴谋,已经开始缓缓升起。
日晖之中,阴影来袭。
自从听说了林才人的事以后,时珩就又去找了侯爷。两个人在书房吵了许久,动静之大,阂府都被惊动了。
最后时珩摔门离开,只留了一句:“父亲大人就别怪我大义灭亲了!”
时珩走了以后,侯爷独自在书房呆坐了许久,整个人似乎一下就苍老了许多。没有人敢劝,就连侯夫人,都是默默待在他身边,除了叹气,别无他法。
没过多久,宫里来人,把侯爷接进了宫——说是接,但来到时府的是御前侍卫,态度和和气气的,却绵里藏针,连笑意都冷冰冰的。
人被接走没多久,就又来了一批官兵,把时府团团围住,大有把里面的人软禁起来的架势。
侯夫人独自在府里撑着,尽可能地安顿着府中人的心。可再怎么样,府里发生的这些事每个人都看在眼里,所有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出事了。
萧之木和陈曦是在这时被送出去的,时珩连面都没露,派时忠回时府传信,好说歹说趁着软禁令的旨意还没下下来,把人带了出来。
虽然只是时府的客人,但府里最近发生的事情闹得实在太大,萧之木和陈曦也都了解个大概。
别的时珩没嘱咐,倒是特地提到,如果陈曦想要继续告官,可以先去找大理寺的寺正陈修杰。至于萧之木,时珩只留了四个字:“兀自珍重。”
时府自身难保,甚至可能会遭遇灭顶之灾,这种时候,能把客人安然送走,已经是时珩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从时府出来,萧之木神色疏离地看着陈曦,什么都没说,掉头就走。他的背影有些萧索,陈曦跟上前去,伸手想拉他的手,却被他一把甩开。
两个人默默无言地一路向北走,转了几个弯,在河边上了一辆马车。
外面的风呼啸而过,马车内平静又舒适,可萧之木却一直冷着一副脸。
“你生气了?”陈曦的话音糯糯的,还带着一丝笑。
萧之木看着窗外,一眼都不看陈曦,淡淡道:“你自己家破人亡,便要别人也跟着家破人亡吗?陈曦,你的事,是你自己选的。”
闻言,陈曦突然暴怒,她狂躁地拽住萧之木,质问道:“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萧之木再次甩开她的手,“你自己做的事,需要我替你回忆一下吗?”
四目相对,陈曦瞬间便红了眼眶,“我是为了谁?你说这话,有没有良心?”
“我有没有良心?你做任何事情,可曾问过我的意见?你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又见不得阿棠好,让她落得跟你一样的下场。可是陈曦,阿棠不是你,她会为父母报仇,你能吗?”
陈曦只是冷笑,待他说完,边笑边摇头,“你话说得可真好听啊!你的母亲不是你杀的吗?你敢说,你接近顾青棠的时候一点目的都没有?她是你的仇人啊,她的哥哥霸占了你的人生!”
风声似乎就在耳边呼啸而过,萧之木面无表情地盯着陈曦,半晌,他伸手抚住她的脸颊,婆娑几下之后,移到她的下巴上,猛地往上抬了一下。
萧之木的这个动作很粗鲁,却意外地平息了陈曦的怒气。她面上的狰狞逐渐褪去,整个人又变得柔和许多,跟方才判若两人。
“萧哥哥,真好,你又是我自己的萧哥哥了。”陈曦笑逐颜开,拉下萧之木的手,顺势把他的胳膊搂在怀中,自己则把头靠了上去。
“自从那个顾青棠出现,你就跟被灌了迷魂汤一样,跟着她跑前跑后的,我最生气的是,你把自己的名字都给改了!什么萧之木,你叫林之萧啊林之萧!”陈曦说着,扳过他的身体,用手使劲揉着他的脸,仿佛这样就能把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统统揉掉一般。
林之萧面上的神情依旧淡淡的,却不似刚才那般冷硬。
在那个石室的时候,他易容成满脸疤痕的样子——这是他很喜欢的捉弄人的方式,他喜欢别人看到他时被吓得尖叫的样子。
可顾青棠没有,她很镇定,只是她刻意压低的嗓音暴露了她其实很害怕这个事实。
很奇怪,平日里他总是希望别人怕他,可面对顾青棠,他不愿意这样了。因为如果她怕了,那她就会远离他。
时珩也一样,他非但不想他远离,反而想与他亲近一些。他甚至心里生出许多的羡慕,羡慕那个远在永安城的皇上,那么幸运,被人陪着、宠着长大。
林之萧,萧之木。
他多希望自己收起一半贪心,倒回头,从头来过啊。只是如今,箭在弦上,发不发,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了。
在普宁县,他是林大善人。在夕落村,他是月神。在永安城,他是一切阴谋的源头。唯有在时珩和顾青棠身边,他做过片刻的自己。
林之萧和陈曦被送走以后,时府就接到了一道圣旨——皇后娘娘请顾青棠进宫小住,为皇后娘娘祈福。
这道圣旨来得蹊跷,借的是皇后的名义,下旨的确是皇上。
顾青棠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得照办。
临行前,侯夫人特地为顾青棠妆点,换了宫装,还特地从自己的小库选了一支簪子,别在顾青棠头上,与镜中的她对视着,嘱咐道:“万不得已,拿这簪子出来。”
顾青棠诧异地看着侯夫人,侯夫人安抚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可能很多事情你还不知道,珩儿有他自己的考量,你不要怪他。”
自从时珩从侯夫人那儿听了林才人的事之后,便一直坐立难安。这一点,顾青棠是看在眼里的。
究竟出了什么事,时珩也不说,顾青棠也没问——这是他的习惯,也是她的习惯,凡事在理出头绪之前,绝对不多说一个字。
顾青棠不愿意为难时珩,便默默地陪在他身边。他在书房写写画画,她便去小厨房煲个冰糖雪梨汤,去燥去火。
可汤端上桌,时珩却不见了踪影。
顾青棠想去寻他时,被告知,他进宫了。
紧接着,永安侯被接入宫中,萧之木和陈曦被送走,现在她又要被接进宫。
兵荒马乱。
时珩要把一切告诉顾青棠了,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
选择在这样的时机告诉顾青棠一切,其实非常不理智。没有任何时间给她消化,还是在她的养父养母刚刚遭遇不测之后。
可是来不及了,箭在弦上时,往事的真相才一点一点被揭开,就连时珩和圣上,也才刚刚窥见事情的全貌。
顾青棠一袭红色宫装,行走在通往勤政殿的路上。衣妆太过繁琐,她很不习惯,可是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时珩了,她就觉得莫名心安。
勤政殿是圣上的书房,不似别的宫殿那般奢华,反而透露出一股古朴的书卷气。步履中,顾青棠总感觉沉香气息若隐若现,心里便想,大人一定经常出入这里吧。
宫殿里没有人,顾青棠独自走向木阶顶端的那张桌案,越走近,脚步便越慢。她停在木阶前,左右四顾,不知道接下来该走去哪儿。
突然之间,桌案往旁边移了一点,露出一个小小的通道。
片刻之后,时珩从里面探出头,看见顾青棠,冲她微微一笑,随即招了招手。
这是在皇宫,居然还有这样的密道。顾青棠先是觉得不可思议,可转念一想,万一发生宫变,皇上要逃生,这样的方法再好不过了。
只是这种通道应该极其隐秘,时珩就算了,为什么会让她知道呢?
似乎是觉察到了她心中的百转千回,时珩突然伸出手,把她的手包裹在手心中,安抚般地轻轻捏了两下。
顾青棠看向他,他又扬了扬唇角。不知为何,顾青棠从他的笑容里看到了疲惫和无奈。她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听见时珩低声问道:“阿棠,无论如何,不要影响到我们好吗?”
顾青棠不明所以,歪了歪头。
时珩又笑了,这一次是苦笑,边笑边摇头,“无论如何,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让自己成为你患得患失的理由。”
地下的空间意外的大,干净整洁,也没有想象中的潮气。
还未完全走下台阶,顾青棠就看到在房间尽头的书案边上,坐着一个相貌端正的年轻男子,神色淡淡的,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向她投来友善的目光。
是皇上吗?
皇上不都是高高在上的吗?
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候,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第五十九章 永远都别忘了我
“罪臣时珩,屡屡犯上,办事不力,酿成大祸,殃及百姓。永安侯时微景教子无方,唆使时珩触怒庄仁太后,以致太后不幸身亡。现经大理寺查明,剥夺永安侯爵位,时珩毒酒赐死,不日执行,以儆效尤。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