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自己做的,还请公子不要嫌弃。”顾青棠没心没肺地笑了。
原来早先闻到的是凉糕的味道啊。时珩拈了一块,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其实他不喜欢吃甜食,但是这凉糕的味道闻着不错,竟然让他有了些许的食欲。那就尝一块吧。他咬了一口。嗯,跟想象中的味道一样,有点甜,但是不腻。
他的身后,时义瞪大了眼睛。自家世子爷什么时候开始吃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了?况且,是甜的?!
“公子不是秦子安的话,如何得知秦子安没有染病?”见时珩吃下一块葡萄凉糕,顾青棠放心地再次问出口。自古以来,吃人嘴短,凉糕都吃了,还不能回答个问题问题吗。顾青棠是这么想的。
时珩却不以为然,他凉凉地看了顾青棠一眼,复又看向窗外,“用脑子得知的。”
顾青棠气结。
其实个中曲直,不难想通。时珩连噎了顾青棠两次之后,她便不再想着拾人牙慧,开始主动思考。
她亲自检查过盛惜蕊的尸身,清楚地记得她的身体上没有溃烂的痕迹。她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新的问题也接踵而至:“能跟她亲密到染病的程度……”那得是多亲密啊!
时珩“嗯”了一声,“恐怕她腹中的孩子,也是她算计秦子安,想要取代盛嘉卿嫁进秦家的工具而已。”他差了时义继续去永安城各医馆查线索,这次要查的,是小医馆,查近期有无花柳病发病的男病人。
时义出去以后,顾青棠觉得有点尴尬。她想找点话聊,又怕被这个花花公子缠上——没错,虽然知道这不是秦子安,但顾青棠对他的第一印象没变。她在这一点上总是反应慢半拍,懂得把线索打碎去查真相,却不太懂得把对人的第一印象和对人日后的感觉分开。
眼下,只有二人相对而坐,也不知时珩在想些什么。
他闭着眼睛,面上没什么表情,像是真的在闭目养神。
第五章 夏凉宴
时义去了也就一柱香的功夫,回来时便带来了好消息。
顾青棠惊叹于时义的效率,时珩则不以为然——大理寺的办案效率,自然是无话可说的。
花柳病在永安城并不常见,打听患病之人的难度还不如寻找那些犄角旮旯的小诊所难度大。时义看到顾青棠诚意满满的赞叹,还有自家世子爷那毫不掩饰的嫌弃之色,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查到的人名为兰生,是永安城里最大的小倌楼——璧洗楼中的小倌。时义的人找到他时,他正在璧洗楼的后院自己熬粥喝,衣服裹得紧紧的,但仔细看,能看到脖颈间已经有溃烂的脓疮蔓延出来。
时义命人将兰生软禁在偏僻的厢房内,要到厢房,需要穿过整个璧洗楼。
顾青棠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她有些好奇,东张西望的,打量着每一个对着她目光楚楚的小公子。
大概是时珩的气场太过强大,有他走在顾青棠前面,二人穿过热闹繁华的中庭,硬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搭讪拉客。
但凡是皆有例外,都已经快走到厢房了,横空出来一位身着绯红长衫的公子,眉目如星,视时珩为无物,与他擦肩而过,直接拦在了顾青棠的面前。
“你你你……”顾青棠急忙后退几步,须臾之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于激烈,显得自己好像没见过什么世面一样。随即,她强作镇定,轻咳一声道:“我不是来寻欢作乐的,你……你去找别的客人吧。”说完,她低下头,飞也似地绕过绯衣公子,紧紧地跟到时珩身后。
偏偏绯衣公子不信邪,伸手抓住顾青棠的衣袖,娇嗔道:“不寻欢作乐,那姑娘来此处作甚?不如告诉奴家,奴家陪姑娘解解闷。”
顾青棠一身鸡皮疙瘩,她求助般地看向时珩,却见时珩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悠悠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她连推带拉地把自己的衣袖从绯衣公子的手中拽出来,结结巴巴地指着他说:“我……我警告你!不要……不要再跟着我!”语罢,恨恨地跟上前面摇着折扇悠哉悠哉大尾巴狼一样的时珩。在她身后,时义拦住绯衣公子,阻断了他的纠缠。
顾青棠没看到,在她警告绯衣公子时,时珩冲时义使了个眼色——到底是自己带出来的人,既然全须全尾地来,那就得全须全尾地走。
厢房内,兰生临窗而坐,淡定地看着窗外。时珩推门而入之时,他只扭头看了一眼,便像没事人一样,再也不把自己的目光分出来哪怕一星半点。
时珩也不多说什么,折扇一摇,坐在了燃了香的小桌面前。他自顾自地将线香上的香灰抖了抖,线香便冒了个火头,烧得旺了一些。顾青棠顺势坐在了他的旁边。
听到这边的动静,兰生嗤笑一声,似是对来人十分不屑。
“大胆!”时义呵斥道,还想再说什么,被时珩抬手制止。
“这位。”兰生慢条斯理地起身,从上到下地打量着时珩,“难道还是位官爷?”他惨白的脸上,扬起一个笑,阴森之余,竟然还有一点惹人怜爱。一个晃神,顾青棠甚至有些理解,盛惜蕊为什么会跟这样一个人……牵扯在一起。
“当……”时义想说的话才说了一个字,就被时珩打断。
“在下不才,只是这永安城里的一名纨绔子弟,偶尔管管闲事,替人……”时珩顿了顿,看向顾青棠,勾唇一笑,继续道:“打抱不平。”
顾青棠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替人打抱不平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看自己。她忽略掉那个眼神,可心里的疑问却越来越多。
这人说他不是秦子安,那他到底是谁?对盛府的事这么上心,难道就是盛府的人?
兰生的笑声将她从神游中拉了回来。不对,当务之急,是查明全部的真相,也阻止这花柳病继续蔓延。
“就凭你们!”兰生像是突然癫狂了一般,大笑不止。蓦地,他上前两步,轻轻一跃,从房梁上掏出来一把短匕首,在空中旋转着,高举双手,随即将匕首整个刺入自己的腹中,又用力往下一划。
血色四溅。
时义反应够快,掀起自己的披风,将时珩与顾青棠稳稳地罩住。以三人为中心,时义披风以外的位置,均被溅上血滴。
顾青棠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之间,愣在原地。从时珩的角度,可以看到她放在膝边的双手正在不可抑制地颤抖。正在这时,她深吸一口气,手又扶向胸口,隔着衣服捏了捏挂在脖颈上的东西。
停顿片刻,披风被甩出去,三个人干干净净地待在原处。
时珩把自己的目光从顾青棠的手上移开,他突然想到顾青棠查明盛惜蕊死亡经过时,那双蒙上雾气的眼睛,还有她那似乎是习惯性的动作——手捏吊坠。
要是看到兰生的死状,那还了得?真是要命。时珩闭了闭眼,在披风飞出去之前,举起纸扇,挡在了顾青棠的眼前。
厢房正中央,兰生了无生气地倒在地上,死状惨烈,脸上还挂着一丝诡异的笑。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时珩没想到,他们在接近事实真相时,竟然遭此变故。这个兰生,似乎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这整件事情,或许另有隐情。
直觉告诉时珩,这件事还没结束。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在折扇为二人遮挡住的小小世界中,时珩面无表情地盯着顾青棠,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顾青棠还未从错愕中缓过神来,听到时珩的话,机械般地点了点头。
时珩看她的样子,就知她并未完全领会他的意思,他叮嘱道:“此事事关重大,切记守口如瓶。”之后,他命时义送她回家,自己则留在璧洗楼清查线索。
夜色之中,时珩的眸子清亮如水,他的脑海中闪过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最后,画面定格在兰生剖腹时他那坚定的眼神上面。
这是死士啊。有点意思。
时珩转了转手中雕着一片叶子和一些奇怪符文的腰牌,那是兰生死后,在他房间搜出来的东西。
他的猜测有些大胆,但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解释了。
在一切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恐怕要差几个暗卫把顾青棠保护起来了。真是麻烦。时珩这么想着,在晃晃悠悠的轿子里闭上了眼睛。
笠日,艳阳当空,天上没有一丝云。
顾青棠走到佥事府红色的大门门口时,日头正烈。她从自己的小布包里摸索出一份请帖,递到门口守卫的手中。
距离兰生之死已经过去了两天,这两天,顾青棠度日如年。
她清楚地看到,高门大户里那些龌龊的勾当,可她还是要来——看过这些以后,她更坚定了要早些开个点心铺子的决心,与此同时,她默默地把原计划当中点心铺子后院的解谜生意划掉。
她就是个普通老百姓,经不起那种纨绔子弟管闲事的架势。
顾青棠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时珩,她至今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却居然,跟他一起经历了此生至今为止最为惊心动魄的时刻。偏偏那以后,这人就杳无音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