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花花公子,顾青棠在心里给他下着定论。可明明她知道,他并未有过什么逾矩之举。
反正他就是个花花公子,他不是自己也说吗,纨绔子弟。嗯,就是这样。顾青棠边想着,边踏入佥事府的大门。
江怀瑜听到下人的回禀后,热情地出门迎了顾青棠,拉了她的手,把她带入席间。
曲觞流水,树荫花香。
这个夏凉宴,倒是独具匠心。
江怀瑜告诉顾青棠,她要找的那颗南海珠子,其实并不是多值钱的东西。但那是她外祖母的定情之物,外祖母去世前亲手将珠子交给她,所以对她而言,那不仅仅是一颗珠子。
这样的故事,简单又动人。
顾青棠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没来错。吃了一小碗冰镇银耳莲子羹,顾青棠便开始询问关于珠子失窃前后的细节了。
江怀瑜清楚地记得,在宝珠失窃前,她的丫鬟将放着一根白玉簪子的盒子压在了盛放宝珠的盒子上方。为此,她还动了些肝火——宝珠平日里都是收在匣子里的,存放得妥妥贴贴,甚至几年都不拿出来一次。这么明晃晃地敞着盖子放在外面,她看着就觉得心疼。
其实佥事府对下人的进出管控十分严格,按理说很难把东西带出去的,所以即便东西丢了,全府上下搜一遍,也总能搜到的。江怀瑜也这么做了,可就是没搜到东西。
顾青棠明白了。
这事说好办也好办,说不好办也不好办。
事情已经过去几天了,绕是江怀瑜把现场保护得再周全,很多线索也没了踪迹。顾青棠在江怀瑜的缀玉院里转了一圈,不出所料,新植的海棠、修葺过的围墙、雨水冲刷过的石阶……就算是窃贼留下过什么证据,现在也了无痕迹了。
如此看来,这件事不能按照常规路数来解。
顾青棠示意江怀瑜禀退下人,两个人在屋内耳语了好一番功夫,出来时,江怀瑜一脸成竹在胸的模样。
江怀瑜气定神闲地带着顾青棠回了夏凉宴,两人就好像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聊聊,一派歌舞升平,就好像这南海宝珠的事情已经了了一样。
这让缀玉院里的下人们大跌眼镜——难道这传闻中的小青天,最大的本事是让主顾放下执念?
当然,这是事不关己的人的心中所想。那心虚的人啊,可就不这么觉得了。一定是有什么高招藏着呢。
窃贼心中越想越觉得不踏实,正好轮到她休息,她也顾不上回自己的房间了,第一时间就赶到五小姐的闺房——想来是房间里有什么玄机吧,不然俩人怎么会在这里磨蹭了这么久?
她知道,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都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了,那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长久以来,她都时不时地从五小姐这里顺点东西出去,她顺的都是五小姐不怎么喜欢的小首饰,然后想办法送去府外,让母亲去当铺换点银子,给病重的外祖母取药续命——她也不想这样的,可是外祖母久病在床,家里人嫌她拖累,都恨不得她直接病死在床,怎么会给她好好治病。她是外祖母亲手带大的,别人或许可以硬下心肠来,她却不能。
也不知是谁,竟然把五小姐如此看重的东西放在了平日里放些小姐带着玩的首饰锦盒里,这才酿成大祸。
对了,锦盒!她猛地想起来,这几日,为了避嫌,她刻意避开锦盒。如果说有什么地方是她这几日没有打扫过的,那一定就是锦盒!
她慌忙奔向梳妆台,拿手细细地在锦盒四周抹了一遍,然后举起手,对着阳光细看。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啊。她的猜想又陷入了僵局。
蓦的,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把锦盒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拿手在底部一探。一抹泛着珠光的淡粉色落在了她的手上——是五小姐涂指甲用的蔻丹,里面加了明胶和蜂蜡,一沾上,没有几个月,根本就洗不掉。
她偷东西的时候,为了不留下痕迹,特地用衣袖包住手把东西捧了出来,五小姐一定是笃定找到那件衣服就会找到宝珠,这才不慌不忙地先回到夏凉宴席上。
她的心凉了一半,急忙从江怀瑜房里离开,直奔自己的房间。那件衣服,一定要赶紧烧毁!
她不知道,在她离开小姐房间时,有人冷笑一声,小心地跟上前去。在这人身后,还有一人,不动声色地上演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六章 疑团生
夏凉宴设在临水的亭榭上,周遭有林荫蔽日,微风习习,清爽惬意。
但顾青棠知道,变故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窃取南海宝珠的窃贼固然可恶,但真正应该提防的,是那个把珠子拿出来、摆在江怀瑜常用首饰锦盒里的人。
这人一定知道江怀瑜身边有个人,经常做点小偷小摸的事情。这人还知道她偷东西的习惯,并且对江怀瑜的贵重之物了如指掌。
抓住窃贼不难,难的是,抓住这个背后设局挑事的人。
话说回来,会是谁呢?如果是针对窃贼的偷窃行径,大可以用更直接的方式把人指证出来,如此大费周章,意图又是什么呢?
怀着诸多疑问,顾青棠就连吃东西都吃得心不在焉的。
待到日头开始西沉,参加夏凉宴的王公小姐们三三两两地告辞离开,没过多久,亭榭里就只剩下江怀瑜和顾青棠二人。
一个小厮从远处疾奔而来,行至亭榭前止步,在候着的大丫鬟连翘耳边耳语几句,便等在了边上。
顾青棠与江怀瑜对视一眼,她隔着衣服捏了捏自己颈间的吊坠,“来了。”
果然,连翘快走几步,跑到江怀瑜面前,低声道:“小姐!窃贼抓住了!”
“是谁抓住的?”江怀瑜早有准备,慢条斯理地问道。
连翘显然没意识到江怀瑜最关心的居然是谁抓住的,愣了愣,才回道:“没说,只说是被从房间里扔出来的,现在正跪在缀玉院中,哭得昏天黑地的,要见您。”
连翘说得一点都没夸张,顾青棠和江怀瑜还没进缀玉院的大门,就听到有人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见五小姐,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这声音,即便已经沙哑得不像样子,江怀瑜还是听出来,是紫苏,她很喜欢的丫鬟。
“一个二等丫鬟,居然干出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来,还好意思叫着嚷着找五小姐!你简直丢尽了缀玉院的脸!”是掌事婆子李嬷嬷的声音。
江怀瑜和顾青棠不声不响地踏进缀玉院,冷眼旁观着鸡飞狗跳的院落。顾青棠有些理解江怀瑜,自己的院子里出了内贼,还是自己十分倚重的二等丫鬟,想来她会觉得很没面子吧。但是这不是现在最重要的。
顾青棠上前一步,扬声问道:“是哪位揪出的窃贼?现在要论功行赏了。”她一看犯事的丫鬟如此得江怀瑜的器重,更是坚定了心中的猜想。
事先把那颗南海宝珠放在外面的人,一定是因为争风吃醋,又恰巧知道了紫苏偷东西的事情,所以设局,动了江怀瑜十分看重的珠子,引起江怀瑜的重视。
她甚至已经锁定了几个目标——江怀瑜说过,那颗南海宝珠几年都不会拿出来一次,可见普通的下人对这颗珠子并不熟悉。
紫苏作为受宠的二等丫鬟都不识得这颗珠子,也是顾青棠推测合理性的佐证。
顾青棠的目光在掌事婆子李嬷嬷、两个一等丫鬟——连翘和冬凌以及江怀瑜的奶娘刘嬷嬷的面上滑过。
捉贼的这段时间,连翘一直都随侍左右,嫌疑可以排除,另外三人……顾青棠看着她们,她们的脸上有讶异,有失望,甚至有幸灾乐祸,但都不像是事先知情的样子。
听到顾青棠的问询,紫苏回身,看到江怀瑜已经回来了,跪着奔向她,抱着她的腿痛哭流涕。她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头发凌乱,脸上有个红手印,衣领也被揪得七扭八歪。可看着她的样子,江怀瑜只觉得寒心。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的月钱不够吗?不够你可以跟我说啊,为什么要这么做!”江怀瑜狠心地将紫苏的手甩开,往后退了一步。
紫苏被甩地趴在地上,她还在哭诉,说自己还没把珠子卖掉,珠子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她会把珠子还给小姐,求小姐再给她一个机会。
佥事大人下有四子一女,江怀瑜是最小的一个,是夫人所生的嫡小姐,自幼便被所有人捧在掌心,从未遭受过什么挫折。此番紫苏的行径,对于她而言,是奇耻大辱。
丫鬟手脚不干净,是她管教无方;手脚不干净的丫鬟还得到主子的器重,是她识人不明;要找个外人才能揪出窃贼,是她无才无能;自己人被别人设局拿捏,更代表别人已经拿捏到她头上了!
江怀瑜手脚发抖,话都要说不清楚了,稳了好一会儿神,才咬着牙说道:“把她给我……”
“我是为了我外祖母!”紫苏打断江怀瑜,猛地磕头磕在地上,额头上顷刻间就磕出一个血痕。她不断地磕着头,把自己的外祖母卧病在床的事向江怀瑜和盘托出,听着她字字泣血的倾诉,江怀瑜又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