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过程几何,反正警察来的时候杜如海一伙儿已经逃了,警察于是开始盘问李耗子他们发生了什么,李耗子正不知怎么隐瞒,白月英看了看衣衫不整的马大嫂和赵四拐,又看见赵四拐手上蹭满的口红印——被绑着的时候他们曾试图用嘴咬开对方的绳索,恍然大悟,揪着赵四拐的耳朵破口大骂。李耗子借坡下驴,把这件事情说成是赵四拐和马大嫂私会,他们拿着马大嫂已故丈夫的骨灰过来说教,因为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发生了一些不愉快。
警察觉得这几个人精神不正常,但精神不正常不是犯罪,警察没再多问,只以白月英搞封建迷信为由带回派出所接受批评教育。
警车拉着警察走了,赵四拐开车拉着白月英走了,空荡荡的棺材库里剩下李耗子、钱三鸣、纪五福、马大嫂以及马大嫂的亡夫。刚巧不巧,电动三轮耗光了电,他们找来一根绳子拴在自行车货架上,把纪五福作为动力返回江南镇。
刚出山坳不久,一辆货车拦下他们,打听拉棺材是不是到这个山坳里装货,纪五福好心地给他们指了指山坳中间。
夜色寂寥,远山苍茫,晚风掠过广袤的原野,长势正旺的禾苗随风招摇。在这一片惬意宜人的夏夜光景里,李耗子的心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他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可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为此他还做好了挨打一顿的准备,可事实是,事情不光没有了结,还跟对方结了更深的仇。他几次想开口问问马大嫂到底把招财猫弄哪去了,可每次他把目光挪向马大嫂,后者都像被扒了祖坟一样盯着他。他也理解,自己这种行为跟扒祖坟其实没什么区别。
不问也罢,他已拿定主意如何处理接下来的事情,让他忍不住反复猜测的是这伙人到底要的是什么。
从他们对待黑木盒子的态度上来看,他们要的好像不是招财猫本身,而是要从招财猫肚子里找到什么东西,招财猫肚子里只出现过铜币,他们看到铜币却又显得很懵。换句话说,他们似乎并不知道招财猫是每天半夜吐钱的法宝,而是把招财猫当成了什么容器,可他之前有意无意地反复检查多次了,招财猫的肚子里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没有藏着任何东西。
要说这伙人舍弃小财来掩饰招财猫吐钱的秘密也不对,他们临走时分明趁乱顺走了装着冥币的包裹和那两枚铜币。
回到江南镇,马大嫂抱着骨灰回家,钱三鸣卸下纪五福,推着电动车回家,纪五福像一匹干了一天农活的老马抄近道回家,临走之前告诉李耗子未来三天他可能都起不了炕,有什么计划三天以后再说。
城市上空永远阴霾,搞得江南镇也看不见星空,亘古流淌的江水只不断拨弄着霓虹的倒影,李耗子回到老屋,从抽屉里翻出一支铅笔和一张纸,在上面认认真真地写道:老大,现在查明招财猫就在马大嫂手中,我实在没有能力拿回来,今日之事多有得罪,望海涵,取猫之事还请你们自行解决。
留下字条一走了之正是李耗子的计划,他无法再忍受每天半夜等着人敲门的日子,更无法忍受自己在街坊邻居眼中是个杀人犯。
他点着最后一支烟,反复端详字条,又忍不住懊悔:为什么没早点跑呢?带着招财猫跑,等招财猫吐钱,也做个有钱人,也给女儿买车买包买最新款的手机,女儿还会不原谅自己?
这是他第一次认识到其实钱可以解决生活中大部分的麻烦,也是第一次渴望有钱,但一切都晚了。他苦叹一声,把纸条平铺在桌子上用烟灰缸压住一角,准备收拾东西。
这时,他才想起,自己的东西早被钱三鸣和赵四拐收拾走了。不收拾东西就走得太没仪式感了,他想了想,走进坍塌的仓库,想看看祖先留下的那些笔记有没有幸存,那总算是一个值得带到任何地方去的家族记忆。
笔记已在大火中化成灰烬,不过他腾挪空间的时候再次看见柜子下方那把被烧得乌漆墨黑的新锁头。柜子整个已经破烂不堪,锁虽然还挂着,但用力一拉锁鼻就坏了。
他把抽屉整个拽出来,吃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可能是因为抽屉密封得比较好,抽屉里的东西并没有充分燃烧,此时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摞摞整齐的纸张灰烬,有十摞之多,最中央那一摞中心还残留着纸张原本的样子——红色的钞票。
他揉了揉眼睛,把东西捧出来,灰烬脱落,剩下数十张掌心大小的钞票碎块,但已然可以判断这不是帆布包里的那种冥币,而是货真价实的百元大钞。不难想象,当初锁头锁住的是满满一箱子钱。
他鬼使神差地往外清理,又在灰烬中找到一块烧毁的纸盒残骸,上面的图案是带鱼的头部。
头晕目眩大概十分钟,他才终于肯定,当初被媳妇锁在这里的竟然是十万块钱!
毛亮亮怎么突然有这么多钱?出事之前她大反常态是不是跟这些钱有关系?问题在脑海中乱撞,他把残骸揣进兜里走回到客厅。
坐在茶几前,他努力检查每一张纸币,最后无奈地确认所有剩下的残骸基本都是同一个部位,不能拼凑成哪怕一张完整的钱,自身的大小也不能再当钱花。想想自己竟然接连跟两笔巨款擦肩而过,他的懊悔陡然升级,懊悔之余,又对纪五福生出无限的恼怒。
还不等这恼怒催生出下一步行动,后院的老钟打点,汽车和摩托车的轰鸣声传进耳朵。他通过破损的门板探头查看,看见数盏明晃晃的车灯急速靠近。
这么快就卷土重来了!?他赶紧逃回卧室,顺着后窗溜了。
后窗外是他家的后园子,然后隔着一条小路是后院老太太家的前园子,园子周围是低矮的篱笆,他轻松翻过,没发出一点声音。他猫着腰,踩着松软的泥土前行,准备绕过老太太家的房子再走大路,行进间,身后老屋里传来吵杂的人语以及打砸东西的声音。
李耗子十分庆幸自己这次没有优柔寡断,要不然这会儿发出声音的肯定就是他了,此刻夜深人静,可以逃得神不知鬼不觉。
他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走到老太太家房子的侧面,老太太毫无征兆地从黑暗中出现,大叫道:“谁?”
旋即,老太太又认出李耗子,夸张地一拍大腿,“唉呀妈呀,是浩哥呀!你也要去老苟头子家看看吗?这人真没处说去,昨天白天我还看见他在街口跟人家下象棋呢,结果今晚人就没了。”
这老太太是有名的大嗓门,寂静的夏夜里,声音洪亮的好像村委会的广播。后方老屋刹那寂静,随后人喊马叫朝这边奔来。李耗子暗骂一声,推开老太太,夺路狂奔。
江南镇规划十分规整,三条贯穿东西的主街,几十条小路与主街垂直,构成棋盘样的格局,加上近些年来镇政府从上级申请来新农村打造项目,家家户户都砌上了方正的仿古院套,在这样的地方逃跑如果不被人瞄上可谓条条大路通罗马,一旦被瞄上,藏无可藏,只能玩命地向前跑。
李耗子仗着土生土长的优势,不断从一条主街转移到另一条主街,再从另一条主街转移回来,有时候兜个大圈子绕回原地,这样始终没有被追兵赶上,但追兵也始终没有远离,而且两人一组分散,为他选择路线增加了很大难度。
不知不觉,他来到镇子后方,此时他面临着一个抉择——是继续在镇子里兜圈子还是选择一条路逃出村子。
如果继续兜圈子需要更多的体力,他早已累了,很容易被人堵住,逃出镇子倒是有一线生机,可万一逃出镇子再被人抓住,荒郊野地的他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正迟疑着,前方街角忽有一个黑幢幢的影子闯进视野,他看出那是民国时期留下的一座哨楼,忽然灵机一动闪了过去。
他想,黑恶势力再厉害也不敢在大白天胡作非为,他只要爬上去藏到天亮就能为自己争取到更多时间。
这座哨楼的内部结构基本损坏,只有上面的平台和残缺不全的垛堞,大人对他熟视无睹,孩子们却觉得它浑身散发着神秘。小时候玩捉迷藏,钱三鸣扣着砖缝第一次爬到它上面,大家怎么找都找不到,都以为他被拍花儿的拍去了,赶紧去通知村长,村长带着全村人找了半宿才把他从上面叫醒。
后来这个哨楼成了江南四大才子的秘密基地,钱三鸣用榔头在内壁抠出几个借力点方便上下,王大头运上去一些砖头和木板搭建了一把交椅,有那么一段时间,王大头每天坐在交椅上指点江山,左手边站着军师赵四拐,右手边站着大将军钱三鸣,李耗子则是站在哨楼下面向想要上去包揽故乡风光的小伙伴们收门票。春节时,他们还会运上去一些二踢脚,放炮威慑天下。
故事终结于他们的炮弹撞破村长家的窗户崩翻了刚做好的年夜饭,打那以后,村长就在哨楼周围拉上了铁丝网。转眼时光不再,铁丝网被撤走,哨楼下面多了一块石碑,书写炮楼的前世今生。
李耗子循着当年的痕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到哨楼上面,心想这下终于可以平安无事了。他刚躺好,楼下的街上跑来两个追兵,其中一个说:“这把老大是真生气了,竟然说抓住李浩的奖励三万块钱,我可得抓住这个机会!”另一个比较灰心,“话是这么说,可这都追了一个多点儿了,知道他往哪跑就是逮不住啊!这个李浩还真是属耗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