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好了时间,赵四拐点燃一支烟部署作战细节,一方面他要求李耗子和钱三鸣拿出精气神儿来,到时候不管杜如海来多少人,一定不能胆怯,现在黑道儿也不是那么无法无天,只要气势上不输,对面不敢动武硬抢;另一方面他要求胡六万既要演出刚被揍了一顿的狼狈样儿,还要在话里话外透露出好像见过他们仨,这样等事情结束,杜如海一定会问胡六万对方是谁,胡六万到时候随便编一个其它地方的小流氓的名号,杜如海就不会再纠缠他们仨了。
钱三鸣有些不理解,摸着手中的菜刀问:“那咱还揍不揍杜如海给大侄女报仇了?”
赵四拐道:“情况不一样了,上次是熟人约见,杜如海不能有防备,这次是同行交易,他肯定有所准备,当务之急是拿回瓶子,报仇的事情见机行事,不行就以后再说。”他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兄弟们,决一死战的时候到了,抄家伙,出发!”
李耗子搞不清楚自己这个朋友圈子从啥时候开始变得具有犯罪团伙儿的性质了,想让大家都冷静一下,一时却又不知道怎么说,便拖延道:“时间还来得及,咱再想想有没有遗漏细节好吧?”
赵四拐满不在乎地一笑,“天不时人不和,咱们能抢占的只有地利了,先过去查看现场,占据有利地形,坐等敌人上钩儿。这一招叫以逸待劳。”
他们心情紧张,注意力高度集中,所以没有注意到赵四拐在说这句话时窗外刚好蹲下一个满脸血痕的人偷听。说完他们气势汹汹地往出走,窗外的人急忙躲进阴影里。
在大门洞里,赵四拐先把拐杖放上车斗,然后像老太太上炕似的迈腿翻进去。走到桥头,胡六万先把拐杖别在踏板一侧,这才扭油门跟上。李耗子看着他俩的造型,感觉这一定是有史以来最身残志坚的犯罪团伙了。
钱三鸣常年干强磁打捞,活动范围就是镇子东头的公铁共用桥和镇子西头的喜鹊桥之间,这一代的路他门清儿,所以离开江南二小不远后,他便拐上一条只有人和自行车才能通行的乡间小路。这条路两边不是水田而是旱田,一人多高的玉米地很好地隐匿了他们的行踪。
约莫半个多小时,路灯成排的大桥出现在前方不远处,赵四拐让钱三鸣把车停在附近的玉米地里,四人步行走上大桥。
这个地方是元宝江最窄处,两岸地势最高,江水也最为湍急,大桥分为上下两层,上一层走机动车,下一层走火车,火车道两边还各有一条人行道,可供行人步行,不过随着公共交通越发发达,近些年已经很少有人从这两条步道穿行了,只有一些年轻人抱着冒险的心态过来游玩,顺道欣赏景色。
说来这里也的确是个观景的好去处,因为地势较高,站在步道探出去的观景台里整个江南小镇尽收眼底。小镇北面江水滔滔,蜿蜒着直通天际,小镇南面千顷稻田,棋盘状直抵大山,有雾天气,白墙灰瓦宛若人间仙境,日落时分,万丈柔光勾画世外桃源。欣赏完田园风情再往北看,便是对比鲜明的现代化城市景观,白天时绿树与楼宇相映成趣,夜晚时绚烂霓虹映照天际。即便是此时李耗子他们来的半夜没什么景致,也能冥冥中感受到一种遗世独立的豁达情怀。
李耗子他们小时候这座桥还没有这么好,他们经常来这边把铁钉放在铁轨上“压刀片”,或者往过往的火车车窗里扔装水的塑料袋,然后朝着远去的火车扮鬼脸、竖中指。
后来长大忙于生计,他们便再也没有来过,此番故地重游,赵四拐有感而发,迎风吟诵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一列火车飞驰而过,大地震颤中一个东西从车窗里飞出来,兜头照在赵四拐脑袋上,半盒泡面洒了他一身。赵四拐挥拐大骂,车窗里伸出一个胖小子的脑袋,坏笑着吐舌头。
李耗子和钱三鸣憋着笑,收回远眺的目光,集中注意力观察桥下边有没有可疑人员。
此时此刻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桥头大概二十米左右,下边是一处布满石头的滩头,滩头中插着桥墩,桥墩两侧是很高的蒿草,绝对是个理想的黑吃黑地点,而且步道踏板是方管焊接的,中间有空隙,趴在上面下方的情景一览无余。赵四拐此番登高,就是想先行观察杜如海到底来多少人,以便掌握主动。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只有桥上不时有汽车和火车经过,桥下始终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钱三鸣忍不住把头探出观景台向上看,想看看杜如海他们是不是在上一层看着自己,可上边的高速公路没有步道。
赵四拐道:“放心兄弟们,招财猫对杜如海至关重要,杜如海一定会来,说不定现在正躲在苞米地里盯着呢。这种情况下必须要有耐心,谁越沉得住气谁的胜算越大。”
转眼到了十二点半,李耗子靠着栏杆睡了,钱三鸣闲里偷忙,钓鱼一样不时把钕磁铁扔到桥下面,只剩下两个瘸子拄着拐来时巡视。
经过这几个小时的深入接触,胡六万渐渐发觉好像赵四拐才是这个团伙里真正有话语权的人,便跟他问长问短,说实在不行他就冒险再给杜如海打个电话。
赵四拐也有点着急了,时不时就掏出手机看一看时间,不过他觉得电话打多了会露怯,决定再等等。
又过半个小时,胡六万也累了,便想在李耗子身边坐下,他的身体刚有动作,忽有一个念头冲上脑门儿,他又站起来走到赵四拐身边问:“拐哥,你跟杜如海约定的是哪边儿的桥头啊?”
杜如海这个人看起来不怎么聪明,其实很谨慎,自打上次在棺材库里吃了一瘪,他一直深居简出,直到近来托人打听到警察没有针对他的下一步行动这才重新出现在江湖上。隐居期间,他派人四处打探所谓“浩哥”的消息。奇怪的是,这些经常跟各种流氓地痞黑恶团伙打交道的人竟然全都不知道有“浩哥”这号人物。杜如海综合棺材库一战时“浩哥”钻到桌子下面的表现,忽然想到这家伙会不会只是个坑蒙拐骗的小混混?
他好几次打电话问胡六万“浩哥”到底怎么回事儿,胡六万已经决心跟他决裂但又不敢得罪他,每次都回答他只是在监狱里听说“浩哥”是个人物,具体混哪里也不知道,兴许是外地的。
这样杜如海心中就有底了,不管是外地的大神还是本地的小混混,在江北市都没有实力跟他抗衡。他授意胡六万想办法接触一下“浩哥”,探探他拿走招财猫是什么目的。胡六万觉得自己做这件事情倍儿有面子,便没提起李耗子让他转告给杜如海的招财猫被黑社会拿走了的事儿。
安排完,杜如海就一边忙活日常工作,一边等待消息。一连几天胡六万都没有反馈,杜如海正想过问,胡六万就打了过来,而且电话中说招财猫在手,约他去取。
起初杜如海很兴奋,心里想着事成之后给胡六万提干,可想来想去他觉得不太对劲,要是胡六万手里攥着招财猫,为啥不直接给他送来,反而约他去大桥底下取呢?取也就算了,还不让带人?这明摆着是有什么猫腻啊!
如果不去就太有损体面了,保险起见是多带些小弟去,杜如海于是紧急召集一面包车的小弟前去赴鸿门宴。
半路途中的车祸让杜如海醍醐灌顶,他认真琢磨,觉得车祸很有可能是人为的。
刚巧这时,胡六万再次打来电话,一番谈话,他了然了,也清楚了:这都是“浩哥”的道行,先让胡六万约他一次,暗中观发现他带了人,立刻制造一场车祸,提醒他要守规矩,然后骨干成员再打电话约定时间,说出价码和交易条件。
高,实在是高。杜如海觉得自己真是遇到了行家。对付行家就不能再玩路子了,所以这次他乖乖地带了三个小弟,准备交下“浩哥”这个朋友。
然而,他也忽略了一个事实,一座大桥有两个桥头,当时他位于江北市便本能地以为是北面的桥头。
在李耗子、钱三鸣和两个拄拐的顺着步道奔向北面桥头时,桥头下的杜如海也等得十分焦躁。他正想给胡六万打电话问问,忽听汽车和摩托车的混响停在江岸高处。
他转身面向那个方向,看见五六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分开蒿草走下来,为首的那个人大夏天的穿着皮夹克,带着鸭舌帽。
对方气势汹汹地站定,杜如海觉得气氛不对,拱起手,半开玩笑似的说:“兄弟,你也不讲究啊,不是说好不带人来么嘛。”
鸭舌帽旁边的瘦面条抢前一步,气鼓鼓地说:“你不是等着咱们上钩儿呢么,来吧,有什么招法使出来,老子没时间跟你废话!”他的脸上有好几道干涸的血道子,好像不久之前被什么东西砸了脑袋。
杜如海有些尴尬也有些糊涂,目光仔细掠过每个人的脸,见里面没有“浩哥”,便想自己是不是又中计了。这种场面最好忍气吞声速战速决,于是他正色道:“都是道上混的,和气生财,你们要的东西在我这儿,我要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