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也不错,气色很好。”阳木双臂贴着裤缝,咬咬下唇,接着说,“当年上高三,学校又要分班,你怎么没来参加散伙饭呢?”
因为魏索,徐凌云跟高二班上的人不熟,傅山越也走了,她还吃个屁的散伙饭。
“我那次生病拉肚子,就没去了。”徐凌云胡乱应付道。
“那件事不久之后,我们就升高三了,高三一年,我都不敢面对自己的错误,毕业之后一直没能联系到你。”阳木眼神像是有些闪躲犹豫,犹豫之后又变得坚定,“我想对你说,谢谢你,对不起。”
徐凌云完全没想到,十年之后,她还能收到迟来的道谢和道歉,她不想装失忆,也不想装大度,直接问:“你当年……”
“当年是我不对,我太胆小,被魏索威胁,没能指控他,害惨了你,对不起。”阳木做个一百度的大鞠躬,后背的电脑包几乎要被甩出去,比日本人还夸张。
徐凌云对阳木唯一的印象就是沉默寡言,不合群,怂。
那么怂的他把道歉这件事记了这么久,记了那么久又在见面的第一时间说出来,也是不容易。
时过境迁,徐凌云气消得差不多了,她拍拍阳木的背表示原谅,阳木猛地站直,头磕到了徐凌云的鼻子,磕出了鼻血。
大壮看到徐凌云鼻孔流血,“哇”地哭出来:“姐姐受伤了。你这个坏人,害我姐姐受伤了!”
阳木被吓得手足无措,从裤兜里掏出餐巾纸,手忙脚乱地给徐凌云擦鼻血,鼻血越擦越多,徐凌云一把打开阳木的手,抬头望天道:“出鼻血不是这样治的。快告诉我是那个鼻孔出血。”
阳木观察一下道:“是左鼻孔。”
徐凌云伸出右手说:“快拉拉我的右手无名指。”阳木照做,做完又观察她的鼻孔说:“好像右鼻孔也出血了。”
徐凌云立马伸出左手道:“快拉拉我左手无名指。”
阳木又照做,边做边问:“这样真的有用吗?”
“我每次流鼻血我妈都是这样做的,我只有这个办法了。”
阳木一边帮她擦流到脸上的鼻血,一边帮她扯手指。到最后果然鼻孔不流血了,不知道是扯手指扯好的还是自然好的。
徐凌云:“我妈有时候也是靠谱的。”
折腾了半天,阳木满头大汗,他的厚刘海被汗水打湿成八字刘海贴在额头,加上他这幅战战兢兢的表情,活像抗日剧里的日本翻译官。
徐凌云指着阳木哈哈大笑,阳木被笑得莫名其妙,也跟着笑了,陈年恩怨就这样烟消云散。
老同学重逢,自然要拍照留念。
徐凌云鼻孔还插着两根餐巾纸条呢,也不顾形象地搂着阳木的肩膀咔嚓咔嚓自拍,阳木杵在那里跟木头一样一动不敢动,徐凌云笑得更开心了。
傅山越从医院出来后,撑着太阳伞,散步到解放公园,好巧不巧目睹了徐凌云和阳木的这一幕。
他没跟徐凌云打招呼,一手插兜,一脚踢开一颗脱离路面的鹅卵石,径直回去了。
徐凌云请阳木去她家吃午饭,没想到阳木竟然答应了。
“去我家吃饭”难道不是一句客套话吗……
阳木到徐凌云家,一见到傅山越就认出来了,看到他在摆碗筷,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傅老师,徐凌云,你们……”
傅山越听到“傅老师”,背向阳木,挑起一边眉看向徐凌云,表情不悦何其明显。
徐凌云忙向阳木解释:“我弟弟要考试,刚好老师最近有空,我请他过来辅导一下。”
“哦。”看阳木表情,他竟然没有怀疑。傅山越顿时就明白这是一个比徐凌云心眼还实的。
徐凌云又忙向傅山越解释:“我在公园碰到老同学,就请他来家里坐一下。”
张荷花张罗饭菜,大壮则勤快地给众人倒可乐,徐凌云把傅山越那杯可乐换成了凉开水。
傅山越对阳木也什么没印象。三杯两盏,寒暄过后,傅山越关心阳木:“你现在在哪里发展?”
阳木则一直低着头,听到傅山越问他,显得有些激动,敬了傅山越一口可乐,才说:“前不久从罗丝康辞职回来,准备在家里休息一下。还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原来是罗丝康啊,传说中的打工天堂,跳楼圣地,以一个月员工连续十三跳闻名于世。
这一桌坐的五个人,凑齐了老病残衰怂,一时说不清谁更惨。
傅山越搞不懂他教过的学生怎么都混得这么惨,还是混得惨的都让他碰到了,于是拍拍阳木肩膀,安慰他:“休息是为了更好出发,未来会更好。”
阳木眼里的光却更暗淡了:“傅老师,真的会更好吗?现在的我,回家不会务农,去工厂忍受不了流水线的枯燥,无休止的夜班让我头痛。我……”
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哪里。
阳木没有说下去,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让别人承受他的负面情绪,便又敬了众人一杯可乐:“我下午有个工作面试,时间快到了,谢谢你们。”
徐凌云和傅山越去送他。
阳木出院门时,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本子,说:“真不好意思,我来你家没带什么礼物。这是我这几年写的诗歌,送给你。”
我?徐凌云指指自己。
阳木点头。
徐凌云看了眼傅山越,说道:“你写的诗歌,应该你自己保存啊。”
阳木说:“我东跑西跑的,说不定哪天就搞丢了。你就当作是替我保存吧。”
好吧。徐凌云又看了一下傅山越,在他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神注视下,收下了阳木的本子。
“老师再见。”阳木离开时,像当年下课时一样,向傅山越鞠了个躬,又拘谨地跟徐凌云挥手。
阳木走远了,傅山越问徐凌云:“你为什么要请你的同学来?”
“我就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真的来了。”徐凌云抱着笔记本,问,“老师不希望我以前的同学看到你在我家吗?”
徐凌云知道,寄人篱下,不论是谁,自然都是不希望被别人知道的。
尤其像傅山越这种好面子的。
傅山越不置可否,徐凌云连连摆手:“我这个人没朋友的,跟以前的同学也不来往,遇见阳木纯属偶然。”
傅山越盯着她手里的笔记本说:“真不错,七夕有人送花,中秋有人送诗。”
徐凌云随手将本子放在院墙下奋斗熊的窝棚顶上,问傅山越:“这你也不开心吗?”
傅山越笑了:“怎么会呢?你想多了。”
“那就好。”徐凌云看起来丝毫没有怀疑他的话,也笑了:“既然没有不开心,那我们今天就开工啦。”
傅山越气绝。
他们这是什么搭配,没头脑和不高兴吗?
徐凌云从院子角落编织袋里翻出挎包,从挎包里捡出老旧信件,说:
“这些信件都是寄给同一个人的,看起来都很重要,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丢掉。我想拜托老师出镜念一念这些信件,视频发出去后,也许能找到信的主人。”
傅山越把没生出去的气暂时压下,看了一下这些信件,发现写信人都是同一个,名叫“吴树正”,收信人也都是同一个人,名叫“伍淑珍”。
第15章 寄情不达的遗憾,我们帮你解决(2)
“这两个人好有缘,名字发音那么像。”
但一个个显眼的退件戳又很无情地宣告他们没缘分。
这些信为什么都寄不到呢?
傅山越挑选了三封信,修复了模糊的字迹,提前念了一遍。
徐凌云把拍摄地点放到天台,选择日落黄昏时分,此时光线正好,不用遮光,也基本不用补光。
张荷花把晾衣绳上的衣服都收走了,只留下两块素色床单,随风摇曳。
傅山越拿着信,咬咬牙,深吸一口气,走上了徐凌云家天台。
两个摄像机对着他,徐凌云还手持一个,对着他转来转去,傅山越呼吸有点急促,叫住她:“摄像机别晃,晃得我晕。”
“哦。”徐凌云乖乖地与他拉开了距离。
云淡山青,江水浩荡,傅山越穿白色衬衫,戴上金丝边眼镜,坐在徐凌云捡回来的旧书桌前,念出了第一封信。
伍淑珍同志:
你好!
文山林场一别,已是半年。国家恢复高考,对我们这些知识青年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你复习准备得如何?分别前夕,你说你要考林业大学。你热爱植物,印象中,你几乎认得所有植物。
记得那年上面发的粮食不够,队长命令我们下工后,分队上山找吃食,自己解决粮食问题。
你带着我们找到许多可食用的蘑菇:鸡枞,牛肝菌、青头菌,铜绿菌,扫把菌,米浆菌、老人头,还有松茸。
在你的带领下,我们还能找到野木瓜、野山药、野樱桃、五味子、八月瓜、黑老虎、桃金娘等食物。你像个山林女王一样,熟知整片林场的植物,只是碰到麂子、野兔、野山猫等小动物,你就不敢动了,这时就需要队长的小儿子瓦头来大展身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