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松泪流不止,傅山越给他递纸巾,拍拍他肩膀。
哭过一场后,吴小松把父亲的旧信件都送给伍淑珍老人,他说:“这是我爸四十多年的遗憾,请您务必看一看。”
老人打开布包,看到那么多信件,都按照年代先后,码得整整齐齐的。
她戴上老花镜,一封一封地拆开看,有时笑,有时摇头,有时落泪。
学生劝她:“这一下子看那么多,劳神伤心的,要不带回去看?”
伍淑珍老人摆摆手。她很快地看完了所有信件,摘下老花镜,问吴小松:“你爸爸这些年,都没找对象吗?”
吴小松说:“我记得有人给他介绍过对象,他也谈过两个,最后都说不来,不了了之。”
伍淑珍看着颠来倒去背着主席语录的吴树正,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一句:“小吴同志啊……”
伍淑珍老人看完信后又跟吴树正老人说了会儿话,只是他前言不搭后语,他一会儿就精神不济,要休息了。
世间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当时惘然,追忆徒然。
现在,吴树正老人被困在最让他遗憾的时间里,伴随他走向生命终点的,只有这些遗憾。
而遗憾的,又仅仅是吴树正一个人?
徐凌云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件事对不对,好心替信件找主人,却凭空为世间增添了这多愁。
她转头看向傅山越。傅山越目光悲伤,若有所思,察觉到徐凌云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他唇角微微一弯,在她耳边说:“不要难过,你做的是对的。”
她什么都没说,他什么都懂。
短暂的见面后,伍淑珍老人又跟吴小松和吴树正老人说了些话,就跟他们告别了。
伍淑珍老人上飞机前,对徐凌云说:“吴树正刚下乡时,不过十五六岁,是个半大孩子,他老是要看我当时正在做的标本书。我今天想送给他,但他已经忘了,也不认识了……我把它送给你吧,就当是微薄的谢意。他写的信,他儿子都给我了,我都看完了,也送给你吧。”
兜兜转转,徐凌云捡到的那个旧挎包,又回到了她手上,里面装着信和标本书。
徐凌云忙推拒:“这太珍贵了,我不能收的。”
“收下吧,我也是差不多要入土的人了,留着这些干嘛呢?”伍淑珍老人坚持要徐凌云收下,徐凌云推拒不过,只好收下。
徐凌云非常敬佩伍淑珍,古稀之年,没有认天命,独立果断,又心怀温情,拿得起,放得下,充满行动力,好酷。
送别伍淑珍老人,徐凌云回家打开标本书,发现扉页写着三行娟秀又刚劲的字:
“无用之用,其用甚大。无功之功,其功甚博。送给徐凌云小友。”
落款是:“伍淑珍/2022年9月。”
徐凌云感慨万千,她录了一集视频,把她促成两位老友世纪相聚的事迹大略说了一下,然后总结道:“我今天才发现,捡破烂非常有意思。比我之前做的事都有意思。”
这集视频很好录,她把视频放出去后,瞅了瞅窗外的月亮,好圆啊。
徐凌云越累越睡不着,她想叫傅山越一起去赏月,又怕打扰到他。
上次她强行用钥匙打开他的房门,他没说什么,但徐凌云知道他是不高兴的。
徐凌云跑到天台拍摄差一点就圆满的月亮,回到自己房间,把照片发送给傅山越,说:“中秋快乐。”后面配了个表情包,是一只青蛙在望月,嘴里还叫着:“孤寡。”
大壮在对面浴室里,边洗澡边唱网络神曲:“哦北鼻呜呜弄你等死(oh baby wu~longly dance)……”
没想到傅山越竟然也没睡,他发消息过来:“青蛙说谁孤寡呢?”
徐凌云则答:“孤寡青年向孤寡老人问好。”还配了个王子韬秃头“solute”的表情包。
傅山越:“我看了你这两期的视频。”
“嗯,怎么样?”
“你在做正能量的事情。”
“我也觉得,老师要不要正式入伙,跟我一起捡破烂?”
“不要。”傅山越甚至发来了语音。
徐凌云就笑了,她当然不想要傅山越一起跟她捡破烂,像他这样的人,就该待在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书房里,浑身上下都该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跟天上的月亮一样。
徐凌云把傅山越朗读信件视频的截图发给他,打字说:“斯人如月,不捡破烂。”
手机另一头,傅山越躺在床上,看到徐凌云发来的这句话,笑了,发消息过去:
“斯人如日,照亮破烂。”
打完又觉得矫情,立马撤回。
徐凌云打开房门朝傅山越的房间喊道:“哈哈哈撤回什么呀,我都看到了。”
傅山越打字:“我的意思是,我没有看不起你捡破烂,你做的事很有意义。”
“真的吗?”
“真的,比我以前当老师有意义。”
“我不信。”
“比我以前当记者也有意义。”
“瞎说。”
“比开民宿也有意义。”
“那比你现在当作家呢?”
“那更有意义了。”
“那你怎么不跟我一起收破烂?”
“那当然是因为——我更喜欢做没意义的事情。”
“切,撒谎精。”
“徐凌云。”
气氛突然变严肃,徐凌云打字发过去:“怎么啦老师?”
傅山越过了半分钟才发来一句话:“我觉得,我还是搬出去住吧。”
第17章 断不了的孽缘,我帮你们断(1)
徐凌云连拖鞋都没穿,推开门,啪啪啪地跑到傅山越房门口问:“为什么呀老师?”
傅山越推开房门,见徐凌云又穿着她那身老布碎花睡衣,领口松松垮垮入不得眼,傅山越用手捂眼说:“能把衣服穿严实了吗?”
徐凌云把领口扒拉上去,把留白的地方挪到后背,问傅山越:“我们家哪里不好吗,你要搬出去?”
傅山越说:“你家很好,但我住了那么久,太打扰你们了。”
“不会的不会的!”
刚好大壮洗完澡,推门要去睡觉,她拉住大壮问他:“你觉得傅老师打扰到你了吗?”
大壮连连九十度摇头。
傅山越注意到他穿着跟徐凌云同款睡衣,只是领口要小许多。
徐凌云又问大壮:“你想让傅老师搬出去住吗?”
大壮连连一百八十度高频摇头。
张荷花在楼下听到徐凌云在说傅山越要走的事情,忙爬上来,按住大壮正在摇晃的脑袋说:“行行别晃了,你这小脑壳里脑浆本来就不多,再摇匀了可怎么办?傅老师要走了更加帮不了你了。”
傅山越又注意到,张荷花跟姐弟俩穿的也是同款睡衣,领口也很小。
大壮一听傅山越要走,小眼睛立马红了,抱住傅山越说:“老师你不要走,不然我会很想你的。”
傅山越轻轻推开这个黏乎乎的小胖子,说:“我只是搬出去住,我还会每天来教你的。”
大壮气嘟嘟:“我不要,我就要你住我家。”
傅山越对徐凌云说:“我习惯了一个人住,一个人的时候灵感比较流畅。”
徐凌云:“我们吵到你了吗?”
傅山越无奈答:“有点。”
大壮立马捂住嘴巴大声说:“老师,我不吵你了。”
“我行李箱都准备好了。”傅山越推开房门,给三人看看他的行李箱。
徐凌云一颗因视频反响好而沸腾的心立马就凉了:“老师你找好住的地方了吗?”
傅山越说:“找好了,很近的,就在人民中路旁的腾跃时代,在街口看得到的。”
“你骗人,姐姐上次跟我说你没钱了,不会搬走的。”大壮依旧气鼓鼓的。
傅山越:“我找朋友借了点钱,暂时渡过难关。”
“好吧。”他宁愿借钱也不愿意住她家,看样子是下定决心要走了,徐凌云拉拉他衣角说,“至少过了明天的中秋节再走吧。”
傅山越早就算到会博弈到这一步,装作妥协道:“好。”
张荷花一脸惋惜,傅山越对她说:“阿姨,给小徐缝睡衣时领口缝小一点,肩颈着凉可不好。”
张荷花眨眨眼睛:“啊,领口大了?我不知道啊。这睡衣很舒服的,你要不要我给你缝一套?”
傅山越婉拒了。
第二天徐凌云不拍摄,大壮也不上课,一家人专心过节。
傅山越很早就起来了,例行跑步后,去市场买了八只大闸蟹回来。
他走进院子,发现徐凌云之前囤的破烂都被她清空了。
他走进客厅,发现沙发上坐了个客人,一位矮矮壮壮的大叔。
徐凌云在厨房帮忙洗菜,听到傅山越回来了,赶紧丢掉围裙出来,向傅山越介绍:“老师,这是我冬瓜舅,来我家玩的。”又向冬瓜舅介绍傅山越:“冬瓜舅,这是我傅老师,教大壮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