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瓜舅起身笑道:“傅老师真的是一表人才。”
冬瓜舅就是老冬瓜,两年前就是他带徐凌云入金属回收的门,明明赚钱了,他却暗箱操作让徐凌云亏了一万,张荷花去追债,让老冬瓜和收回扣的人都把钱给吐了出来。
老冬瓜又羞又气,本打算和张荷花一家老死不相往来。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他和老婆去拆旧厂房的铁皮厂棚时,不慎双双从高空跌落,夫妻俩全身多处骨折。
老冬瓜家里三个孩子,老大在城郊读高三,每天苦大仇深;老二读初二,正是上房揭瓦的年纪;老幺读幼儿园,尿不湿都还没戒掉。
只有八十老母照顾一大家子。
老人家有风湿病,弓着腰哆哆嗦嗦操持家务半个月,累得差点进棺材。
兄弟姐妹各家有各家的难处,除了每家出点钱之外,帮衬不了多少。
张荷花听说了,二话不说带着大壮去老冬瓜家,先是麻溜地把发馊的木乃伊夫妻俩清洗干净,再把发臭的衣物床单洗干净,然后把厨房发霉的食物丢掉,把新鲜菜肉装进冰箱,把聒噪碍事的老太婆推一边去扫地,最后把两个熊孩子训成能给父母喂饭的大孝子。
张荷花每天来一次,坚持三个月,老冬瓜能下地走路后,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姐姐,凌云那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啊!”
张荷花云淡风轻地说:“我也对不起你,都过去了,都别讲了。”
冬瓜舅怀着愧疚,时不时地给张荷花家送点东西。
今天中秋节,就送来了月饼和老家亲戚种的秋月梨,顺便送来段姻缘:“凌云啊,我外家有个俫的嘎(男孩子),和你一样大,家里开了个家具店,城里买了房买了车,今天来了我家,我和他讲起你,他蛮想认识你,你想不想认识一下?”
徐凌云又下意识地看向傅山越,冬瓜舅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看向傅山越,傅山越的表情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正常:“多认识几个人,是好事。”
徐凌云便无所谓地回复老冬瓜:“可以啊。”
冬瓜舅便又笑成了皱皮冬瓜:“今天是个好日子,等会你们两个一起吃晚饭,聊一聊,说不定能谈成一桩姻缘。”
徐凌云答:“可以啊。”去见见也没关系,反正要黄,就当拓展人脉了。
“不可以!”院子外传来熟悉的声音,这声音一个多月来出现在徐凌云噩梦中的频率有点高。
院子里进来两个熟人,秃头大叔和他的屠户儿子,大叔提了盒月饼,儿子提了袋香蕉。
父子俩不请自来,进入屋里,坐在椅子上,小屠户今天穿了件横条纹的Polo衫,显得他的肚子更加圆润了,他说:“凌云,你要是跟人相亲,我会难过的。”
大热天的,徐凌云身上的鸡皮疙瘩此起彼伏。
冬瓜舅问:“这两个是?”
徐凌云说:“我最近的债主。”
他们父子俩不知是怎么找到她家的,这下好,更加躲不了了。
老屠户一开口就是不客气:“第二笔钱你八月初五就该还了,你又推到八月初十,八月初十我催你,你又推到八月十五。你还想推到什么时候?”
张荷花客气地给父子俩沏了两杯茶,说:“收破烂是小本生意,看天吃饭的,她这个月没收到账,实在是没办法。”
“没钱还就拿东西抵账啊,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老屠户不客气地端了茶杯,啜了口茶,把茶叶吐在茶几上。
徐凌云靠在客厅大门翻着手机不说话,傅山越看了眼她,对屠户说:“五千是吧,我转给你们。”
徐凌云按住傅山越的手:“老师,你的钱还要还自己的债呢。”
被徐凌云当众说自己没钱,傅山越有点恼:“不用你管。”
老冬瓜按住他俩说:“才五千块,我还以为是几多钱,早说嘛,舅舅替你们付了!”
冬瓜舅说完,麻利地给老屠户转了账,傅山越提醒说:“写收据!”
老屠户写了收据,心满意足地走了,小屠户走之前还颇为不舍地看了徐凌云几眼,顺便把客厅和院子里的垃圾袋提走了。
“我家的垃圾要你提什么提!放着我自己来!”徐凌云实在受不了了,要冲出去抢垃圾,被张荷花拦下了。
徐凌云吼张荷花:“拦我干什么?你刚刚还给他们倒茶,说,是不是看中了人家的几斤猪肉了?”
张荷花揪着徐凌云的耳朵骂:“老子看你是茅厕里打电筒,找死!”
傅山越看她耳朵都被揪红了,想劝阻,老冬瓜先他一步:“妹的嘎长大了要面子的,不能再揪耳朵了……”
张荷花这才放过徐凌云。
徐凌云憋屈地看向傅山越,傅山越扭过头不看她。
徐凌云无能跺脚,跺完了无奈看向老冬瓜:“谢谢你啊舅舅。”
老冬瓜今天成了大救星,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拍拍胸脯说:“有什么困难找舅舅!下午记得去跟人见面。”
张荷花说:“记得滴,我会提醒她。”
可惜冬瓜舅救得了一回救不了两回,下个月的钱,徐凌云还得自己想办法呢。
冬瓜舅得到准信,便跟张荷花告别:“姐姐我走了哈,家里还等着我吃饭。提醒凌云去跟人家见面。”
张荷花从厨房追出来:“就到我家吃呗,傅老师带了大闸蟹来,尝一尝。”
“不吃了,婆娘在催我回去吃饭嘞。”冬瓜舅拎着张荷花送的一带鱼干走了。
徐凌云掰着指头算钱:“大闸蟹,一只二十,八只一百六……”
张荷花:“你哝(嘀咕)什么呢?”
徐凌云背着手,看着天花板。
午饭后,徐凌云的消食活动是天台钓鱼,大壮和张荷花见徐凌云钓过太多次,早已不想给她捧场,只有傅山越觉得稀奇,愿意跟上去。
他问徐凌云:“这么高,能钓上鱼吗?”
徐凌云说:“当然能,我练习很久了。”
鱼线动了下,徐凌云探头看下去,又猛地闭眼坐回来,脸色发白,傅山越觉得很奇怪。
她举竿,收鱼线,鱼快到近前才睁眼一看,兴奋地喊:“我钓上来了,一条罗非鱼,哈哈,不错!”
傅山越不认识罗非鱼,也不在乎,问她:“我看你刚刚的表情,你是恐高吗?”
徐凌云说:“我不恐高,恐水。”
“为什么?”
“以前我老是学不会游泳,我爸逼我学,把我丢进云江里,呛得我快变成水鬼了。”
“就因为这个怕水?”
“我也说不清。我妈跑到江边,把我捞上来,跟我爸大吵一架,然后每隔几天就吵,吵了大半年,他们就离婚了。”
傅山越没想到,随口一问就问到了她的伤心事,他又问:“那你学会游泳了吗?”他问完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句废话。要是学会了游泳,哪里还会怕水呢?
“会扑棱两下子,离学会还差得远呢。”徐凌云说,“要学会游泳,先从克服怕水开始,要克服怕水,先从钓鱼开始。”
傅山越笑了:“所以你成了钓鱼高手。”但还没克服怕水。
徐凌云也笑笑。
钓起鱼来,她就把所有不快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向傅山越炫耀:“我今天吃了螃蟹,加上开场就是一条青尾鲴,运气那么好,肯定要爆护(钓鱼术语,指钓上来的鱼很多,装满渔具)!”
徐凌云前几天在天台装了阳伞,想钓鱼时就打开,既能遮阳,又能隔绝高处视线。
云城要建文明城市,新出规定,市民不能在云江捕鱼钓鱼。
徐凌云想:扯呢,那么多鱼在眼皮子底下蹦跶,云城那么多钓鱼佬,不让钓鱼?
这不跟把槟郎放在槟榔鬼嘴边又不让他吃一样残忍吗?
两把米白色阳伞,当然也是二手的,有西餐厅倒闭了,转卖户外阳伞,徐凌云把它们给买下来。
不一会儿,徐凌云手上的钓鱼竿就又动了,她又开始了漫长的收线过程。
“哈哈,又一条,竟然是条鹰嘴(青尾鲴)!”
傅山越不认识“鹰嘴”,问:“这鱼很难钓吗?”
徐凌云点点头:“云江百分之五十的鱼都是入侵品种罗非鱼,其余百分之五十大多是是些鲤鱼、草鱼、花鲢鱼,鹰嘴很难钓上来的,我要发群里炫耀一下,哈哈哈!”
大壮送西瓜上来了,送完就走了。
傅山越吃着大壮给他带的西瓜,百无聊赖,问徐凌云:“你什么时候去相亲?”
徐凌云答:“不急。钓够鱼再去。”
“既然答应人家相亲,不应该好好准备吗?”
徐凌云翘着二郎腿等鱼上钩:“等下小裙子一换,小发夹一别,小口红一涂,小电驴一骑,家世一问,电话一存,互道声拜拜,不就走完流程了?”
“哦,听上去你很有经验。”傅山越吃完西瓜,发现没有垃圾桶,只好把瓜皮不尴不尬地拿在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