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暮也是又羞又怒,但保住了风度,对郑节说:“别跟我装深情了,你找了别人,我知道的,她叫柳春,在夏天百货一楼卖化妆品。”
郑节问:“你怎么知道?不……不是,我跟她什么都没有!”
何暮说:“什么都没有?那你为什么送她跟我一样的香水,送她跟我一样的项链,连衣服都送一样的?为什么跟她一起出入电影院和酒店?”
何暮发了几张照片过去,郑节打开手机查看,越看脸上颜色越精彩,最后总结:“你跟踪我?”
何暮冷笑:“你做得那么光明正大,需要我跟踪吗?”
郑节被戳破出轨丑事,没脸纠缠,看了三人一眼,咬咬后槽牙,真的走了。
看着郑节远去的身影,傅山越问何暮:“离开我,你就找了这货色?出轨?家暴?”
经历了这么不堪的一下午,何暮早已没有好好聊天的心思,冷冷道:“有些人的冷暴力比这更厉害。”
傅山越反唇相讥:“那你是对暴力上瘾吗?”
“我当初遇上郑节,他给了我最热切的关怀,最及时的回应,从来不会若即若离,他对我小心翼翼,呵护备至。”
何暮瞄了一眼徐凌云,又看着傅山越,接着说:“落到如今的下场,怪我瞎了眼,我以为,找个跟前任个性完全相反的,就能避免前任的所有毛病,如今看来,是我异想天开。”
傅山越听着何暮的话,脸上的讥笑越来越明显,他注意到何暮看向徐凌云的表情,当然听得出她在暗示什么,她看出了傅山越对徐凌云的心思。
何暮与傅山越相处不算太久,但知道说什么话能刺中他的自尊心。
傅山越也不遑多让,回复何暮:“何医生不是最懂看人心吗?你也会看走眼啊。”
何暮冷笑道:“再高明的医生面对酷爱伪装的高手也只能甘拜下风。”
徐凌云再傻也嗅出了空气中的硝烟味,她过来好言相劝:“傅老师,何医生,你们好久没见面了,要不坐下来好好聊聊?”
傅山越心里直骂二货,难听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聊什么聊?
他刚想说什么,右手又不受控地抖了起来。
何暮离他近,一眼就瞅到了他的不对劲。
徐凌云离得也近,也看到了何暮异样的眼光,她忙上前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挡住傅山越的右手,说道:“傅老师这两天搬家拉伤了胳膊,在这里站这么久怪辛苦的,我家很近,两位要不去我家坐坐,一起吃个饭?”
何暮看得清楚,那可不像拉伤胳膊有的抖动,倒像是有什么病。
徐凌云对傅山越的掩饰袒护让她不悦,她把提包挂到肩膀上,冷淡道:“不必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说完就招停一辆出租车,上车离开了。
徐凌云心里有点不高兴,她帮何暮打了架,何暮却从头到尾没说一声谢谢。
傅山越看到了何暮眼中一闪而过的嫌弃,她的车走远了,他心中那根若有若无的线也彻底断掉了,手也不抖了。
徐凌云仍挡在傅山越身前,傅山越心里又升起那种酸酸软软的感觉,情不自禁地放柔了声音,问她:“喂,我还没搬家呢,怎么就拉伤胳膊了。”
徐凌云这会变聪明了:“我记错了,是你今天早上提大闸蟹时把胳膊拉伤了,哎呀今年的大闸蟹可真肥……”
两年前他生病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何暮也不知道,他俩那时经常闹矛盾,何暮赌气带试探地说:“我们分手吧。”
傅山越同意了,没有丝毫犹豫。
他不愿跟何暮说自己的病,用自己的疾病来留住一个人就像赌博,赌赢了,是因为对方的可怜,赌输了,就要赔上最后的尊严。
傅山越的自尊让他什么都没说。何暮见他如此态度,果决地走了。
在疾病的折磨下,傅山越没精力再经营民宿,更没办法集中精力写小说。
他被命运捶倒在地,伤痕累累,此刻却被徐凌云蹩脚的笑话给哄到了。
他那么不对劲,可徐凌云什么都没问,一直救他还帮他遮掩,他粲然一笑,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爪说:“我们也走吧。”
徐凌云鼻头通红,神情疲倦地说:“不行,我得先歇歇。”
傅山越牵起徐凌云的手说:“我带你回家。”
第20章 老师,你不对劲(1)
徐凌云过了马路,走上河边步道,她才反应过来——傅山越牵她手了,他还说要带她回家。
“我我我现在不能回!”徐凌云挣脱傅山越,一屁股坐到了樟树下的长椅上。
“为什么?”傅山越坐下来问她。
“我妈见我这个样子,会打死我的,然后找到那个郑节,再骂死他。”徐凌云似乎心有余悸。
“你妈为什么要打你?”这对母女真的是让人哭笑不得,按正常流程,孩子被人欺负了不是该去找母亲哭诉,然后母亲对她好生安慰吗?
“从小到大,我在外面惹事,不管是我打人还是被打,她都要先打我一顿,然后再去找人麻烦。”
徐凌云觉得自己没流鼻血了,把鼻子上塞的两根纸条扔掉,接着说,“所以我惹事了一般会自己解决,不向她走漏风声,实在走漏风声了,我就先躲起来,等她不在气头上再回去。”
傅山越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疼:“那你为什么要惹那么多事?”
徐凌云有些着急:“我从来不主动惹事的,都是那些人欺人太甚,谁欺负我,我都要还回去。”
傅山越听着她的话,眼睛亮了,一直看着她。
他不说话,徐凌云以为他对她失望了,她不敢看她,掏出那个屏幕裂成“人”字纹的手机对着脸照了照,用五爪理了理头发。
傅山越突然就想起来,十年前他处理过一起学生霸凌的事件,好像那个受害的学生,就是徐凌云。
仿佛心有灵犀,徐凌云也提起这件事:“老师你还记得高二时的阳木吗?他被班上一个叫魏索的刺头给霸凌了,我替阳木出头,结果阳木这个怂包,说魏索没欺负他,害我后来一直被魏索找麻烦。”
傅山越终于记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那个叫魏索的学生,有个当市委副书记的姑父,所以即使他天天惹事,也没有哪个学校敢开除他。
直到有一天,他请假回来后,听说了魏索旷课出入酒店,又听说他联合外班同学欺负本班同学,最后听到他在女孩子的凳子上放图钉的事,傅山越忍无可忍。
他原以为当中学老师就是教书育人,守护学生成长,没想到在云城中学当了班主任之后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除了要填数不清的表格,接听数不清的电话,执行数不清的不合理的命令之外,还要懂一套特别的生存规则。
这个学校官员子弟很多,校长拜高踩低,班主任上行下效,学生也都很精,没有打架斗殴的现象,但很懂得隐性校园霸凌。
那个魏索,不知是脑子不太好还是横行霸道惯了,经常违纪,犯了好几次大错。
傅山越听见“霸凌”两个字,就会回想起他不堪回首的童年。
他在广省沿海小镇出生,亲生父亲是个穷渔民,每天风里来浪里去。
亲生母亲初中辍学去广省打工,在工厂被人欺负,辞职后游荡到海边,恍恍惚惚地跳海,被父亲救下来了。
后来母亲跟父亲回到小镇里,他们有了傅山越。
傅山越度过了快乐的六年,直到父亲在给客户送海鲜的路上出了车祸,大卡车把爸爸和摩托车一起给压扁了,只有一编织袋的秋螺骨碌碌散落一地。
母亲又开始精神恍惚,每天在街上游荡,一会儿喊着:“我不是妖怪!不要脱我衣服!”
一会儿喊着:“是他们强奸了我!”
一会儿又喊着:“我是风!我要自由!”
年仅六岁的傅山越每天哭着去街上找妈妈,被坏孩子丢石头,丢得鼻青脸肿。
后来妈妈还是跳海了,邻居说她疯了,是跳着舞去海里,被浪花吞噬的。
傅山越寄居在伯伯家,每天忍受白眼,每天都想去海边找妈妈,每天都被抓回来打一顿。
有一天,他躲在渔网后,听到伯父伯母在房子里商量:“要不把他送到海南岛?”
傅山越逃出了伯父家。
他在城里流浪,每天翻垃圾吃,蓬头垢面,被其他流浪儿霸凌。
最难过的时候,他肋骨断了一条,牙齿缺了一颗,他还在饭店门口的泔水桶的找吃的。
流浪大半年后,他被送进孤儿院,孤儿院也不是天堂,他逃进逃出待了三年,最后被当教师的养父养母领养了。
他在新父母家不闹的原因是,他们说话的口音,跟亲生母亲很像。
而他的生母,是云城这边乡下的人。
养父母把他带回云城,对他很好,很有耐心,他才慢慢地把这几年长出的獠牙收回去,长成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最后按照养父母的心愿,成了人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