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逗蹲坐在地上,对着胡兴旺的车叫唤。
傅山越叫大家走开,逗逗就慢慢走近车斗,焦急地摇着尾巴绕来绕去,时不时对着车斗叫唤一声。
胡兴旺把车斗的后门打开,逗逗就跳上去了,在破烂堆里扒拉几下,叼出一只灰色的毛垫,躺在上面,不动了。
胡兴旺笑了:“这狗找窝呢。”
阳木尝试接近逗逗,用另外一根火腿肠,把它哄下来,趁机拿走毛垫,把它放在徐凌云三轮车车斗上,逗逗吃完火腿就循着味找到自己的窝,爬到徐凌云三轮车车斗上,窝在坐垫上,不动了。
徐凌云为难了:“我妈最讨厌狗了。”
阳木说:“没关系,让它,和我住。”
傅山越想起了阳木的诗集,他问阳木:“你的诗里面写到一只脱毛的流浪狗,后来怎么样了?”
阳木低头说:“它在湘菜馆后门,翻剩菜吃,被老板打死,做成了红烧狗肉。”
其余三人都沉默了,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胡兴旺想打破尴尬,说:“红烧狗肉还要多放桂皮花椒才能去腥。”
大家更沉默了。
徐凌云想缓解尴尬,说:“这两个人好可怜。”
胡兴旺则说:“在我们村,还有比这更可怜的。”
“是什么事?”傅山越问他。
“男女一起死的事情,在农村多得很。”胡兴旺点燃一支烟,缓缓道,“以前,我们村有个妹的嘎(女孩子)和一个俫的嘎(男孩子)谈朋友(谈恋爱),家里人不同意,因为他们两个亲缘蛮近,而且两家人因为争地有仇。
“两个人硬是要在一起。妹的嘎的爸爸把她绑在桌子脚上,用电线打;俫的嘎的爸爸把他的脚打肿了,几天下不来床。那个时候的农村父母就是这个样子,不讲道理。
“两个人后来私奔去砖厂打工,俫的嘎帮一个离婚带崽的女同事出头,打了欺负她的工头。
“砖厂里面传谣言,讲俫的嘎和女同事有一腿。妹的嘎和俫的嘎吵架,一生气就喝敌敌畏死了,俫的嘎一伤心,也喝敌敌畏死了。那个离婚带崽的女同事本来就神经不对,一受刺激,带崽跳河死了。”
胡兴旺缓缓吐出一口烟,说:“好多人都是这样子,受了点委屈就要死,为了点情情爱爱就要死。情情爱爱哪里有命重要?人活着,哪个不受点委屈?花草树木猪狗牛羊活着也很辛苦,不是只有人的辛苦才算辛苦。”
徐凌云看到胡兴旺眼圈又红了,她想安慰他,没想到胡兴旺被烟呛到了似的,背过身咳嗽,偷偷抹了把眼睛,丢了烟头踩灭,上了车。
他故事里的某个人,应该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吧。
傅山越和阳木相视无言。
阳木没说什么,从胡兴旺车斗里翻出一截绳子,给逗逗系上,绑在三轮车车架边缘。叮嘱徐凌云:“注意不要让它从车斗里翻出来。”
徐凌云说:“我看它和你亲近,要不你来开车?”
阳木骑上三轮车,朝三人点头示意,先走了。
胡兴旺也开车走了。
徐凌云跟房东交割清楚之后,对傅山越说:“打的回家吧。”
傅山越说:“我们坐地铁再走回去。”
见徐凌云质疑的眼神,他补充说:“我每天都锻炼身体,没你想得那么弱。”
他得找个机会证明给她看,他不弱。老是被女孩子小心翼翼地保护,这叫什么事?
也许是装柔弱装过头了,现在开始反噬了。可是现在,他憋着一股劲,总觉得不能让她看低了自己。
徐凌云:“好吧。”
走出小区,走到一个十字巷口,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徐凌云的注意力,她挪不动步子了。
第28章 捡破烂的姐妹花
徐凌云看到地上摆了几个超大的黑色垃圾袋,鼓鼓囊囊的。她凭经验判断,这可能是有人搬家带不走的东西,里面可能有宝贝。
徐凌云盯着那几个垃圾袋,捡破烂的DNA动了。
傅山越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问:“怎么了?”
徐凌云吸吸鼻子,两手揣兜,说:“没事,走吧。”
今天收的破烂够多的了,她可不想让傅山越笑话她贪得无厌。
傅山越笑了笑,告诉她:“你想捡破烂就去吧,今天我不赶时间。”岂止是今天,天天都不赶时间。
他的手机响了,傅山越就在路边接电话,是定制私人传记的人。
徐凌云跨大步走到垃圾袋前,正准备大展身手时,一个顶着一对羊角辫的小女孩冲出来了,她手提一个超大蓝白格编织袋,挡在徐凌云身前说:“这三个垃圾袋是我先看到的!是我的!”
徐凌云咧嘴一笑:“哟,你凭什么认为是你的?”
小女孩长得还没有徐凌云的胳肢窝高,护“宝贝”的气势却是谁也不输:“地上画了三个圈圈,这是我的专门记号!”
徐凌云低头一看,确实如此。
云城是个新二线城市,跟其他发展较快的城市一样,物质丰富,但是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人,其实也不少。
以前她捡破烂的竞争者大多是大爷大妈,遇到他们,徐凌云一般不会跟他们抢。
捡破烂是为了拍视频,那些用于出售的破烂,大多是收购来的。
今天跟她抢破烂的,竟然是个小女孩。
今天星期三,这个小女孩穿着干净整齐的校服,没背书包,看起来是刚放学,见到垃圾袋就回家放书包,找了个大编织袋过来。
她饶有兴趣地问:“你捡破烂干嘛啊,自己用吗?”
小女孩见徐凌云不跟她抢破烂了,放松警惕,熟练地挥开空口袋,开始在垃圾袋里翻捡。
她说:“不告诉你。”
哟嚯,傲娇。
小女孩从垃圾袋里捡出两双女式运动鞋,塞进编织袋里。
徐凌云说:“这不是你的尺码啊。”
小女孩依旧不理她,又从垃圾袋里翻出几瓶沐浴露、洗发露和护肤品,看起来都很新。
徐凌云又忍不住插嘴:“过期了是不能用的。”
小女孩又捞出沐浴露看了一眼说:“才过期一个月,能用。”
徐凌云一听就知道,这小丫头是老破烂佬了,于是对她更感兴趣了兴趣,连连发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捡破烂的?你家人知道吗?你不怕同学笑话你吗?”
小女孩一句话都不回,破烂袋子太高太深,她探头找东西时,一不小心倒栽葱栽进去了,两腿朝天蹬着,喊徐凌云:“救我!”
徐凌云提着小女孩的腿,伸手探进垃圾袋里,揪住她的校服领子,把她拉出来了。
小女孩拍拍身上的灰尘,终于主动说了句:“谢谢啊。”
徐凌云拍了拍她羊角辫上的泡沫碎屑,问她:“你捡破烂是自己用还是卖钱啊?”
小女孩终于回答了:“一部分自己用,一部分做成盲盒,便宜卖给同学。”
“人才!”徐凌云给她竖起大拇指,“竟然能想到做盲盒,有经商头脑,以后肯定发大财!”
傅山越打完电话,看到这边的插曲,跨几步过来问:“怎么了?”
徐凌云正乐不可支,说:“遇上同行了,我帮她找宝贝呢。”
她帮小女孩翻宝贝,三个黑色垃圾袋,瘪了,小女孩的编织袋,鼓了。
徐凌云费劲地拎了拎她的袋子,问她:“拎得动吗?要不要我帮你提回去?”
“不用,我姐姐不让我带陌生人回家。”小女孩又用手腕上的智能手表拨通电话,“姐,我找好了,今天东西太多我搬不动,你快来南北巷十字路口接我。”
傅山越和徐凌云在一旁等着,没多久,一个女孩拖着小推车过来了,她戴着黑色遮阳帽和黑色口罩,瘦瘦的,穿着黑色长袖衫,走路一脚深一脚浅的——她脚是跛的。
她见到这边有两个陌生人,站着不动了,小丫头跑过去把小推车和姐姐一起拉过来。
这小拖车底板上贴了许多卡通贴画,手柄上还用丝带绑了个粉色蝴蝶结,一看就是小丫头的手笔。
徐凌云帮女孩把编织袋搬上推车,跟她搭讪:“你家住哪?要不要我帮你们拖回去?”
女孩冷冷地说了句:“不用。”也没道谢,就和妹妹一起要把破烂拖走了。
编织袋装了太多东西,破了,一只鞋掉了出来,掉在傅山越脚边,姐姐松开小推车手柄过来捡,脚绊到拖车轮子,摔了一跤。
“小心!”傅山越抓着女孩的胳膊把她扶起来。
女孩起身后像是碰到火一般推开傅山越的手,拍了拍自己胳膊被傅山越扶过的地方,扯了扯袖子。
傅山越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见她捡起鞋子放进编织袋里,和妹妹一起走了。依旧没道谢。
徐凌云说:“她好奇怪哦。”
傅山越说:“她的胳膊有烧伤,很久都没愈合。”
徐凌云:“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