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我并不觉得收拾遗物会有损我的福报。人的生命有来处有去处,陪伴主人这么久的物品,在主人去世后,也应该被妥善安置。我是旧物的中间人,我可以让它们再次发挥用处……”
视频里,徐凌云没露脸,只展示自己的旧物,把敏感字眼都用同音字替换掉。
视频发布后,跟以前一样,得到了铁粉的拥护,失去了一部分粉丝,收获了更多粉丝。
互联网的骂战往往会让人心力交瘁,可徐凌云继承了张荷花的传统美德,越挫越勇,越骂越精神。
傅山越按照约定,每天来辅导大壮护工考试试题。
成效一如既往地微弱,可傅山越已经不纠结了。
大壮是学不会这些试题的,他可以教他别的。
他看了徐凌云收遗物的视频,说:“业务拓展得挺广嘛。”
徐凌云颇为得意:“那当然。老师,谢谢你上次送我的空调。”
傅山越:“不客气。好用吗?”
徐凌云:“很好用。不过你早说给我买空调嘛,一台新空调的的钱够买三台品相好的二手空调了。”
刚好张荷花提着一黑袋子的工厂零件活计进客厅,她听见他们的对话,连骂徐凌云:“送你新东西你还嫌人家送得太好了,你就只配用破烂!”
傅山越尴尬扶额。
徐凌云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只愧疚一秒就原谅了自己,叫住要偷溜出门的大壮:“老弟,下午捡破烂去,记得穿上我给你买的新衣服!”
互联网上跟人对骂太累了,徐凌云还是有所收敛,在视频里尽量不说跟遗物相关的话题。
重阳节过后七天,徐凌云在院子里清理粉丝寄来的破烂,接到了一个电话,她打开免提,对方问:“自杀现场的遗物你收吗?”
第27章 遗物整理现场(2)
徐凌云被黑粉骂得正烦呢,加上太多人找她收遗物,真真假假烦死了,她想也不想就回:“谢谢,我不收遗物。”
对方说:“是一对情侣,前后脚死了,惨啊。”
傅山越正在客厅里给大壮解释“去世”和“脑死亡”的区别,听到徐凌云的谈话,嗅到了故事的味道,记者魂死灰复燃,他叫徐凌云:“答应她。”
徐凌云用剪刀拆开破烂包裹:“我不想去,很多人都说我晦气。”
傅山越:“我陪你一起去。”
“好嘞,我收!”徐凌云放下剪子,问对方,“请给我发一下地址。”
徐凌云联系胡兴旺,跟傅山越、阳木一起来到卖主提供的地点,长宁路三十二号九栋一楼。
这个地方位于小区靠墙的地方,是个车库改造成的单间住宅。
这里位于角落鲜有人到达,住户用矮矮的竹篱笆围了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种着各色植物,铁线莲在墙角攀缘而上,各色三角梅开得稀稀拉拉,大部分植物叶子枯黄,看起来很久没有浇水。
植物掩映的房门被漆成蓝色,上面画了白云和太阳,铝合金的透气窗很小,但是也被喷上了天蓝色的漆。
这样美丽的色彩,告诉来访的人,住在这里的主人曾认真对待生活,阳光明媚地生活过。
不知道是什么事,剥夺了他们继续生活的勇气。
房东是个穿着朴素的姐姐,脸色疲倦,她打开竹篱笆门和住房门,把徐凌云一行人引进来。
外面虽然衰败,好歹看上去是温馨的,房间里面凌乱不堪,小书架上的书落了灰,歪歪斜斜地摆着些跟法律有关的书籍,床铺杂乱,因为这个房间只有一扇窗,不能对流,整个房间散发着一股馊味、霉味和腐烂的味道,地板上还隐隐有血迹。
房东说:“男的叫黄筑仁,女的叫刘盈萱。他们的家属一直联系不上,东西没人来收。房间里院子里的东西都可以送给你们,前提是不能拍照,不能把任何信息泄漏到网上。”
傅山越看到小书桌上摆了些药盒,药盒堆里放了个相框,相片上,天气很好,一男一女在草地上,笑得灿烂,与他们灿烂笑容形成对比的是,男人坐在轮椅上,看上去有些孱弱。
傅山越问房东:“这对情侣,发生了什么事?”
房东叹口气说:“我本来看他们是体面人,性格也好,才把房子便宜租给他们的,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
关于这对情侣的事,房东只说了个大概:
男人是律师,不知得了什么病,渐渐瘫痪,只能坐轮椅。
女人一直照顾男人,两人的情感看上去很好,还养了一只狗。可是两人上半年一直吵架,男人一生气,自己坐轮椅到马路上,被车撞死了。
女人很伤心,熬了半年也熬不下去了,就在前半个月,吃了很多安眠药,躺在地板上,割腕自杀了。
房东一脸晦气:“还是楼上的邻居听见这里的动静,撞开门,打了120来救人的,可是失血太多没救回来,唉。看上去那么体面有礼,怎么会这样。”
徐凌云安慰房东:“别难过了,我们把东西搬走,你再重新装修一下,这里就跟新的一样了。”
房东摇摇头,交代些注意事项,让他们开始搬东西了。
徐凌云点燃三炷香,对着大门拜了拜,把香插进她带来的香炉里,表示对死者的敬意后,开工了。
四人分工合作搬运物品,傅山越提醒徐凌云:“戴上手套,重东西不要硬搬,别受伤。”
徐凌云心里开了朵花:“好的。”
她见傅山越也要上手搬运,忙阻止他:“老师你身体不好,你坐旁边休息吧。”
傅山越无奈地看她一眼:“谢谢你关心,但是我身体现在挺好的。”
徐凌云识相地给自己的嘴巴拉上拉链。
徐凌云正在用工具拆大过房门的床,阳木和胡兴旺搬运大件物品,傅山越整理书籍文件。
傅山越注意到了文件夹里的有很多上诉材料的复印版,他把每份材料都看了一遍,发现原告都是些弱势群体。
这些弱势群体里,有讨薪的建筑工人;有摊位被强拆的小商贩;有在食品加工厂里做工被滚油烫伤的工人;有接受资助,却被资助方约去吃饭被下药性侵的未成年女孩……
最后一份材料很特别,是一张传票和一份判决书,被告是这个房间的男主人,律师白筑仁。
原告是那个性侵女孩的资助方,助学基金会的会长,李烁煌。
传票上说白筑仁侵犯隐私,恶意勒索,唆使未成年人作伪证。
法庭判决原告胜诉,考虑到被告身体情况,只判被告书面澄清并向原告道歉,且支付原告精神损失费若干。
这份材料之后,再无任何跟法庭法律相关的文件。
文件夹背面夹层里只散乱地放着些医院的付费收据,还有半年前城建部发给他们的拆篱笆和搬家的通知。
傅山越又在书桌抽屉里发现许多药,他查了一下这些药的用途后,似是十分难过,撑着桌角闭上了眼。
中间休息的时候,徐凌云请三人吃盒饭,胡兴旺的超大饭盒里码着厚厚的一层猪头肉炒青椒,他靠着货车,伸长脖子看了一下傅山越的饭盒,问徐凌云:“为什么你老师的盒饭看起来跟我们不一样,上面有虾有蛋有白菜。”
徐凌云说:“我老师前段时间住院了……”她看了看傅山越。
傅山越还没开动,他要把饭盒里的菜分给胡兴旺:“师傅辛苦了,你多吃点。”
胡兴旺护住自己的饭盒走开,说:“我就爱吃点重口味的,你那个太清淡,我不要。”
傅山越瞄了徐凌云一眼,摇摇头,徐凌云靠在车门,不好意思地吐舌一笑,开吃了。
最后一些物品装车了,是一些没什么使用价值的东西,胡兴旺要把它们运到垃圾填埋场去。
夜幕降临,车子启动,徐凌云也要骑上电动三轮车走了,狗吠由远及近,一只脏兮兮的黑毛狗狗站在路中间,对着四人狂吠。
这只狗五官有土狗气质,毛又长的不像土狗,估计是一只串串。
胡兴旺下车,从车斗里捡了块木板要赶狗,阳木本来要和傅山越打车回家的,他见状忙说:“别赶它!”
阳木走到狗前面,蹲下来叫:“逗逗过来。”
黑狗依然叫着,阳木问其余三人:“有食物吗?”
胡兴旺说:“我驾驶室里有两根火腿。”他拿出火腿,递给阳木。
阳木剥开火腿,给狗吃,狗不肯走近,阳木把火腿放在地上,狗停止了吠叫,吃起了火腿,看起来饿了很久。
徐凌云问阳木:“你怎么知道它叫逗逗。”
阳木说:“我刚刚,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女主人给男主人的一张纸条,说是,不要喂逗逗吃太多狗粮,这只狗,对着我们叫,我就猜到了。”
阳木一般不说话,一开口就会紧张,一句话说得十分有节奏感。
逗逗吃完了火腿不叫了,蹲在地上看阳木,阳木说:“逗逗,跟我回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