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木还是愁,徐凌云跟他商量:“这样吧,我把你的工作时间和工作强度加到罗丝康这么多,说不定你就又能写出诗了。”
阳木吓得语无伦次:“你你你……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骗你的!”徐凌云笑得肚子疼,“哎哟喂,你怎么这么好骗啊?”
“让你自己快乐起来,比创作一千首诗歌更有价值。”她看阳木还是闷闷不乐,便伸出两根食指戳中他的嘴角往上提,“笑——起来嘛!”
阳木羞得脸通红,骑上三轮车,开得飞快,去快递点寄货了。
徐凌云在后面叮嘱:“哎,阳木开慢点!不急的!”
*
虽说一开始是为了谋生,但徐凌云发现自己对旧物挺有兴趣的,她经常去夜市逛,买回一堆又一堆的新奇破烂。
什么清代缠枝花窗,九十年代手电筒、埃及铜盘,东南亚锡器花瓶,二八大杠,小霸王游戏机,索尼音响,芝加哥打字机……
触摸这些近古董的东西让她穿越到从前,根据使用痕迹想象主人的经历,让她感受到了时光的无情和魅力,更重要的是,这样赚钱好像挺好玩的。
得益于给吴树正老人读信的视频,有好几个人在父母去世后联系到徐凌云,表示想把老人的一些遗物免费送给徐凌云。
徐凌云一点也不嫌弃,也会象征性地付点费用。
她带着阳木和大壮去收拾遗物,雇司机把它们拖回来,卸在院子里,珍而重之地分门别类,用视频认真地记录。
这些物品承载了老人们的一生,徐凌云分类整理好之后,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想请老人的子女来讲一讲这些物品的故事,这样肯定很有意思,也有意义。
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来。
不愿意面对父母的遗物,除了嫌弃晦气之外,更多的是愧疚吧。
有时候,愧疚能杀死一个人过新生活的勇气,不然他们也不会让徐凌云来把遗物搬走。
很多人有这样的感觉,把破烂丢了,就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有些时候是这样的,有些时候不是这样的。
重阳节将近,徐凌云把一个老人的遗物搬回来了,分好类,陈列在院子里。
老人的儿子,是那个最近经常与徐凌云合作搬运旧物的货车司机,大哥名叫胡兴旺。
徐凌云是在同城上找到这个司机的,因为见他为人实在,所以经常跟他合作。
她问胡兴旺是否愿意出镜介绍母亲的遗物。
徐凌云根本没有抱希望,但是他竟然同意了。
胡兴旺刚办完丧事,脸上的胡茬又浓了几分,他说:“你一个女孩子做这行,胆子大,很少见,我来支持一下你。”
徐凌云熟练地给他发烟:“谢谢大哥支持!”
胡兴旺按徐凌云的要求,一一介绍亡母遗物:
“这五个是她用过的热水瓶,我喊她丢几个烂的,她不肯丢;
“这十八个是她用过的烂筛子,她用来晒菜放杂物;
“这一堆蛇皮袋(编织袋)是她的宝贝,用来装被子装衣服装干菜,以前我们在农村的时候用过的尿素袋子、饲料袋子她都舍不得丢,她哈(全部)收起。”
“这一个袋子……”胡兴旺摸起一个用编织袋缝制而成的满是补丁的挎包,顿了顿,情绪从刚刚的不在乎变得有点悲伤,他接着说,“这是我上一年级的时候我老娘帮我缝的书包,缝缝补补到我考上初中,我爹爹奖励了我一个帆布书包。我以为我老娘把那个老书包丢嘎滴(丢了),冇想到是傍嘎滴(藏起来了)。”
徐凌云在摄像机后问:“这个袋子有什么故事吗?”
这个袋子看起来承载了胡兴旺很多回忆,他指着布包上面的补丁说:“这一个补丁,是我放学路上和别个(别人)打架扯烂的;这一个补丁是我上学时装了太多红薯,撑烂的,我们那时候上学把红薯当午饭洽(吃);这个补丁,是我放学路上逗别个家(别人家)牛玩,被牛顶烂的,我老娘那时候骂起我喊死。”
说到童年趣事,胡兴旺又眉飞色舞起来了。
他把手伸进布袋子里,摸出一个年代久远的布老虎,都包浆了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但是没有烂,上面针线不整齐,好似也被缝补过很多次。
胡兴旺捧着布老虎,嘴唇动了动,好久没出声。
胡兴旺是家中长子,主理过祖父祖母的葬礼,也曾亲手抬棺送老父亲上山。
前几天料理母亲的丧事,他心中有悲凉,但跟送走前几位亲人一样,他没哭。
可是现在,他捧着儿时的玩具,再出声时已是哽咽:“这是我小时候我妈妈给我缝的布老虎,她摆摊卖菜时用背带(一种妇女背小孩用的布条)把我背在背上,我哭了她就用这只布老虎哄我。等我……长到四五岁,她在菜摊旁摆一张小桌子小椅子,我每天……坐在那里,拿着布老虎玩……”
胡兴旺泣不成声,徐凌云不知所措,是接着拍呢还是不拍呢?
大壮本来在一旁,戴着傅山越送给他的耳机,听音乐跳舞,看到胡兴旺哭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能地走过去抱抱胡兴旺,拍拍他的背说:“不哭,不哭……”
胡兴旺擦了擦眼泪,摸摸大壮的头,对徐凌云说:“后来我长大了,嫌弃她爱囤东西,我喊她把这些破烂丢掉,她就是不肯。她洪么都不舍得丢……”
胡兴旺看着手中的布老虎,又哭了。
五十岁的汉子,像是要把前半辈子蓄着的泪都流完似的,哭得绵延不绝,哭得惊天动地。
他没料到自己会哭,徐凌云更是没料到,这些遗物会牵动胡兴旺那么大的情绪。
他哭完后对徐凌云说:“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的话我都不晓得这些东西还在。”
徐凌云也是感慨万千,她知道很多旧物都记录了使用者的岁月故事,但是没想到,一个有囤积癖的老人家留下的东西,会引发孩子那么大的情绪。
就跟泄洪似的。
徐凌云拍拍胡兴旺的肩膀,从裤兜里掏出一团纸巾递给胡兴旺。
胡兴旺接过纸团,展开抹眼泪,抹完眼泪擤鼻涕。
这边正伤感着呢,院门口进来个不速之客,他穿着西装戴着眼镜,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挺着个大肚子,手里还拿了一只红玫瑰。
徐凌云暂停拍摄,问:“你找谁?”
他摘下眼镜朝徐凌云笑了:“凌云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钱小峰呀。”
他一出声徐凌云就认出来了——小屠户。
他叫钱小峰,他爸叫钱大山。
钱小峰朝徐凌云挤眉弄眼。
徐凌云强忍不适,问:“你打扮成这样的来干什么?钱我昨天不是打给你们了吗?”
她的破烂事业确实是在走上坡路,离上次他们父子俩催债不到一个月,她就赚够了这个月该还的钱,及时给他们打了过去。
“你别急,我这不是送收据来了吗?”小屠户把红玫瑰递给徐凌云,徐凌云接过一看,包装纸里面塞着张收据。
把收账收据放进花里面送人,徐凌云第一次见这种操作,眼角直抽抽。
她取出收据,还回花朵,一点也不客气道:“谢谢你送收据来,我现在正忙着呢,不送。”
他把钱小峰半推半拉请出了院外,不等钱小峰说话,关上了院门。
院子里的胡兴旺眼里还蓄着泪,好奇得不得了:“这位是?”
徐凌云:“黄世仁的儿子,周扒皮的兄弟。”
胡大哥十分认真:“那他是姓黄还是姓周呢?”
“姓钱。”徐凌云转移话题,“我们还是继续说这布老虎的故事吧。”
“好的……”大哥摸着布老虎,继续流泪。
……
拍摄结束之后,徐凌云安慰胡大哥:“谢谢你愿意跟我分享你和妈妈的故事,请节哀。”
徐凌云取得大哥的同意后,把这期视频贴上“重阳节特辑”标签发了出去。
结果除了收获一众眼泪和感动外,一发不可收拾,叫她收遗物的人更多了。
徐凌云在视频里凡尔赛感叹:“我年纪轻轻就承担了了太多斜杠:废品老板/stoopper/野生模特/生活博主/遗物整理师……”
粉丝们则在评论里接龙:“吹牛大王/驯弟高手/妈见打先锋/板蓝根克星/穿搭博主/人间步惊云/薄荷收割机……”
除了好的反馈,还有人直言:“所以你卖的破烂都是些遗物?脏就算了,还那么晦气,不怕损福报吗?”
这条评论点赞上千,类似的评论不止一条。
徐凌云专门出了一期视频反击这些满怀恶意和偏见的言论。
她说:“其一,我卖的破烂不光只有遗物,还有捡来的,夜市地摊上买来的,热心朋友送的,这些我以前都在以前的视频里说过。
“其二,我们每天呼吸的空气,接触的物品,上面都有无数细菌,我的破烂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