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口有个穿灰衣的中年男人，时不时地朝徐凌云看过来。
徐凌云迎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的时候，他正在看马路上的车，看起来像是在等的士。
也许是她多心了？
徐凌云给大壮打电话，等了半天大壮才接，她问：“你磨磨蹭蹭干嘛呢？”
大壮：“我在跟我女朋友打电话呢？”
“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我上次不是告诉了你，我女朋友叫小美。”
“行行行，你快来接我。”
“你等一下。”大壮挂断了电话，好久没来。
徐凌云又打电话过去，叫大壮来小区门口接她，大壮说：“我要扶爸爸上厕所，他就快屙裤子里了。”
“那你扶爸爸上完厕所再来接我。”
“我不认识路，这里太难找了。”
“那黄阿姨在吗？你叫黄阿姨来接我。”
“阿姨！阿姨！阿姨！姐姐，阿姨听不见我说话。”
黄艳丽没去上班？徐凌云只好给黄艳丽打电话，黄艳丽说她还有十分钟到徐凌云那里，叫她等着。
她等了十五分钟还没等到，那个看起来像是在等车的男人过来搭讪：“这车真难等。”
徐凌云没理他。
手机响了，是短信，黄艳丽发来的：“你旁边那个男人是来讨债的恶人，快跑。”
徐凌云跟男人对视一眼，立马转开视线，去骑电动车，要发动时电动车又被拖住了，回头一看是灰衣男人。这年头的男人都擅长拖电动车吗？
下次她要换一辆马力大的试试。
她问男人：“你干什么？”
“你认识徐彪对不对。”
“不认识，松开。”
“你刚刚还问了徐彪，还说了“爸爸”，还说了‘黄阿姨’，你是徐彪的什么人？”
“我说了我不认识，再拖我不客气了。”
灰衣男人不依不饶：“你们还钱，不还钱我就不松手！”
“哎你还讲不讲道理了。”徐凌云下车，准备和男人好好理论，男人见她不走了，也放下警惕松开了手。
徐凌云走到一旁，语重心长：“大哥，我跟你讲咯……”然后她趁男人不备，一把推倒他，跑上早就启动的电动车，扬长而去。
“想拖我，哼。”徐凌云开着她的黑旋风在空无一车的马路上行驶，听到一阵摩托车油门声，不对，城区禁摩托车啊。
她回头一看，是刚刚那个灰衣男人开着摩托车，他一脸气急败坏。
人家是机动车， 她是非机动车，她怎么跑得过人家，徐凌云大喊：“救命啊！”
她是朝背离城中心的位置逃跑的，越跑越偏，路上根本没什么车。
摩托车越开越近，徐凌云心里一万个后悔，后悔不该推他，不该来苇岸小区，不该让大壮走，不该舍不得换电动车……
后悔也没用了，男人用摩托车撞翻了小电驴，徐凌云跌倒时只来得及打个滚缓冲，然后和小电驴双双跌进公路下方的芦苇地里，滚了一身的淤泥。
牛仔裤和羽绒服吸了脏水，又冷又臭又脏，徐凌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她擦掉脸上的泥，看见那个男人弃车下坡，朝她奔来。
救命啊……还来……
徐凌云爬上岸，一边沿着水岸往前跑一遍朝男人喊：“大哥，那个徐彪欠你多少钱啊？别追了，我赔给你行不行？”
男人状似发疯，朝她吼道：“他欠了我六万！每次都说还！每次都不还！你们这些人总是欺负我，我再也不信你们了！”
他亮出把水果刀冲了下来。
“大哥，我帮他还你钱还不行吗？非要这么冲动！”
“你们讲话就是个屁！”
徐凌云叫苦不迭，她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虽说父债子偿，但她不是子，更不是亲生的，她只是个捡来的娃，怎么就成了背锅的侠，替罪的羊，挡刀的板……
夕阳晚照，荻花如霜，这般良辰美景，一个灰头土脸的女孩在狂奔逃命……
灰衣男人用尽全力追赶，一个大男人，怎么也赶不上徐凌云，心里怒意更甚，气急了终于想起自己有车，回头开摩托车来追徐凌云，徐凌云本来已经上坡跑到公路上求救，路过几辆小汽车，他们只鸣了笛，根本没有停下来帮她。
她往口袋里摸手机，根本没有，估计是刚刚摔跤时摔出去了。
灰衣男是打算把徐凌云撞死的节奏，她跑着跑着鞋底与鞋面脱离了，踢中了一块小石头，脚趾头痛也是钻心的，她一个不稳，又从坡上滚回芦苇地里。
徐凌云一亿个后悔，后悔不该图便宜买劣质鞋。她向菩萨发誓，如果她能逃脱一劫，以后一定不那么抠门，再也不给菩萨供奉超市打折卖的水果……
灰衣男又弃了摩托车，准备从岸边跳到芦苇地里去，他的刀反射着夕阳光，亮晃晃的……
第37章 破烂女王逃生记（2）
徐凌云听到“扑通”一声，灰衣男就落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吓得徐凌云一抹脸上脏水，立马起身，脱掉吸饱水的外套，以最快速度往芦苇丛中跑。
她刚刚在枫华小区门口就试过了，这男的力气大得很，她打不过他，更何况对方还有刀。
说给他钱是为了稳住他，稳不住就跑。
越往前走，芦苇变疏，水变深，脚底传来钻心的痛，直觉告诉她是被芦苇茬割伤了。
徐凌云不由自主地发抖，是因为冷，更是因为恐惧。
十一岁那年，徐彪为了逼她学会游泳，把她炸糍粑似的丢进浑浊的云江，炸一次浮不起来，说明没熟，徐彪把她捞出来，给她一顿复炸，呛得她这团糍粑快要变成人形泡馍。
徐彪的理论是：“江边长大的小孩学不会游泳，丢脸。”
这件事还成为徐彪和张荷花离婚的导火索。
自此以后她怕水，连看到暴雨过后雨后街的水洼都犯怵，现在却被逼的离江面越来越近。
徐凌云跑掉了一只鞋，不敢放慢速度，后面的人还在追赶。
就为了六万块钱，至于要人命吗？
出了芦苇丛，河水冰凉，没到了膝盖。后面那人的声音越来越远，徐凌云不敢回头看，往前看时，也犹豫了。
她越学不会游泳，徐彪越是强调：“我教你学了五年你还是不会，你要是个俫的嘎（男孩子），早就学会了！”
在人的生命初期，父母对孩子说的话，即便是无心之言，也能给她打上深深的烙印。
她于是总是为自己不是个男孩子而失望，从小自觉地远离女孩子的一切，胸部刚发育时甚至会自卑，开始弓腰驼背。
直到张荷花发现不对，对着她的背一掌猛拍过去：“女孩子家学什么溜子（流氓）走路！”
徐凌云差点被那一掌拍得吐血，从此以后她每从张荷花面前走过就挺胸抬头，发誓要远离张荷花，并养成了省吃俭用的习惯，只为积攒离家出走的路费。
她恨过张荷花，恨了好长一段时间。
她的潜意识里觉得是张荷花故意赶走了徐彪。
青春期的徐凌云，不想活得跟张荷花一样。
张荷花爱漂亮，她偏爱穿“精英套装”；张荷花拼了命供她上学，她偏偏不学好；张荷花开朗爱吹牛，她那段时期很深沉；张荷花只有一米五二高，而她跟竹笋似的抽条，读初三就高出张荷花半个头，于是更是趾高气昂。
她为了证明自己不比男孩子差，学会了一切男孩子该会的技能，开锁换锁扛大米装灯泡骑单车打篮球吹牛皮开黄腔……
除了站着尿尿，除了学会游泳。
可身后芦苇地里，脚步声又近了，灰衣男马上就赶到了，徐凌云甚至能感受到离后脑勺不远处刀子的凉气。
跳进去，她可能会淹死；不跳，她可能会被杀死。哪种死状比较不难看？算了还是选择被淹死吧，至少能留个全尸。
徐凌云脚一蹬游进水中，不断划水，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能浮在水面。
生死一刻，她竟然学会了游泳吗？
直到听不见追赶的声息，她才在划水间隙回头，看到灰衣男站在水中气急败坏，没有再追过来，但是也没有走。
徐凌云要游到江对面去，云江不算太宽。
太阳下山，云霞也暗了光影。
徐凌云也暗淡地发现，不是自己学会了游泳，而是身上穿的羽绒马甲救了她一命。
这件马甲是跨年夜那天，她花二十块在云江大桥夜市买的，卖旧衣的大叔当时吸溜着鼻涕说这是外国的牌子货。
看来是真货，里面的羽绒很足，能让她暂时浮起来。
棉裤吸饱了水，十分沉重，徐凌云在水中脱去棉裤，这个动作差点让她呛死，她想，还好棉裤便宜，丢了不心疼。
她一边划水一边喊救命，可这江边除了那个灰衣男，哪里有别人？
她冻得四肢没了多少感觉，机械地划水，脑子里想些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