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载的定位软件，救了她。
徐凌云肚子饿得咕咕叫，大金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面包，一瓶牛奶，说：“饿货，吃吧。”
徐凌云感动得说不出话，最后还是说了：“谢谢你大金，你们吃了吗？”
“我们你不要管。”冬瓜舅大手一挥说，“你先紧着自己。”
她吃了东西，体力恢复许多。等她们到岸边时，已经有警察在等她们了。
傅山越见徐凌云有人搀扶，便自己先上岸，去跟警察解释情况。
冬瓜舅在后面，他肚子里憋不住话，小声问徐凌云：“你那个傅老师，是不是有羊癫疯？”
徐凌云心里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冬瓜舅把先前在岸边看到傅山越犯病的情形给她描述了一遍，还说：“我听说得了羊癫疯的人，受不得累，受不得气，不能抽烟喝酒，不能吃刺激性的东西，不然就容易犯病。”
徐凌云沉默了，怪不得傅山越看起来这么狼狈又颓废，他为了找她，累到犯病了。
徐凌云走到傅山越那边，听警察对他说：“找到了就好，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是我们的第一职责。”警察顺便夸了傅山越一句，“你是干刑侦的人才。”
傅山越谦虚一笑：“碰巧猜对了而已，哪里是什么人才。”
张荷花看到徐凌云过来，捶打徐凌云的肩膀和胳膊，哭骂道：“你这个蠢崽！去哪里也不告诉我一声！急死我了啊！”
“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打我骂我！”徐凌云本来神色是平静的，此时也绷不住了，“就是因为你总是做起这个泼妇骂街的样子，我才什么事都不告诉你的！”
张荷花愣了一下：“你说什么？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徐凌云破罐子破摔，故意气她：“我什么都不想告诉你！我就算是被人打了强奸了杀了变成鬼了也什么都不告诉你！”
傅山越听到这话十分不平静，那种眩晕颤抖的感觉又要浮上来了，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那跳海自杀的母亲的样子，她被人从海里捞上来时，苍白浮肿，头上缠满了绿色的海藻。
他的第二本书《绿发姑娘》，开场就是小镇海边发现一个头上缠满海藻的无名女尸。
绿发姑娘……回去吧，回去吧……
他像哄小孩一样，想把创伤记忆哄回去，可是创伤不受控制似的，越来越大，越来越沉，混着徐凌云的脸，从他的易碎的灵魂上碾过去，碾过来……
傅山越额头冒汗，脖子青筋毕露。
张荷花扬起胳膊，对着徐凌云，一个巴掌就要挥过去，旁边的一个民警拉住她：“干什么！警察面前还想打人啊？”
大金劝张荷花：“阿姨，你现在就不要骂她了，有什么事回去好好说。”
另一个民警看见徐凌云缠满塑料薄膜的腿，问张荷花：“你给她带了衣服来吗？”
张荷花急得人都要发疯了，哪里会记得这些，她抓住徐凌云刚刚那句话，问：“你说那个人把你怎么了？”
徐凌云没好气地答：“没怎么！老子跑得快，没让他碰到一点！”
张荷花是真的气到了，在警察面前大放厥词：“老子找到那个男人要杀死他！”
徐凌云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可她还是不想原谅张荷花。
老冬瓜安慰张荷花：“不要着急，不要气，先让云云去医院验伤，其他的事情再慢慢讲。”
听到徐凌云说她没事，傅山越才慢慢平静。
大金从他车里找出一个两用的抱枕毯，给她披上毯子，说：“上车吧。”
徐凌云看向傅山越，傅山越想来拉她的手，但看到她身边搂着她的大金，便没有任何动作，只说：“我们回家吧。”
徐凌云再也绷不住了，憋了一晚上的眼泪此时掉个不停。
她需要的仅仅是这样一句话啊。
徐凌云没有和张荷花坐警车，她在大金车里，身上穿着众人你一件我一件的衣裳，裹成个大球，坐在中排右座发抖，傅山越坐在她左边的座位上看着她。
大金面包车后排放了堆摄影器材和服饰，看样子他是在干活中途被叫来找人的。
徐凌云突然就很愧疚，因为自己，所有人都急了一夜。
空调开得很足，徐凌云把大金的鞋子还给他，不然他就不好开车了。
傅山越一身的泥水还没干，他说：“很抱歉啊大金，把你的车弄脏了。”
“没事。”大金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方的两个人，徐凌云头发上结的霜此时融化了，像是个落水狗，缩在角落里，连眼睛都没光了。
傅山越一身脏污，也像是从泥里捞出来的一般，整个人坐姿端正，却又好像一座经历了几百年风销雨蚀的雕像。
大金接到羊羊的电话时也是急得很，他完全没方向，而傅山越，却结合有限的信息，很快地理清头绪，找到徐凌云失踪的地方，发了定位，通知他们来这里找她。
他凌晨开车来到江边时，看到傅山越躺在地上，浑身痉挛抽搐。冬瓜舅也刚从船上下来，他有经验，说这是羊癫疯，抽一下就好，他这才没有浪费宝贵的时间打120。
傅山越果然抽了几分钟就好了，清醒后面对几人复杂的目光，神色冷静，好像他刚刚只是打了盹般，一秒也不耽搁，说：“你们快点开船去鹭起岛，她很有可能在那里。”
大金一点也不想承认，徐凌云喜欢傅山越是有道理的。
傅山越的注意力全在徐凌云身上，察觉到后视镜的视线，温和地看了回去。
大金移开视线，专心开车。
“老师，谢谢你来找我。”徐凌云感觉身上暖和以后，终于说话了。
“你最该谢的是你自己。”傅山越说，“是你救了自己，让自己挺过一晚。即使我们找不到你，你也能让其他人发现你。”不是我救了你，是你救了我。
徐凌云眼眶又红了，看起来十分难过。
她的难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傅山越。
他这么一个爱干净爱面子的人，把自己当成瓷器一样养在自己铺满毛毯的国度里，却为了她摔进人间，再次破碎，当着众人的面。
寒夜里，他是怎样从泥水里一寸寸地摸过去，找齐她的所有遗落的物品的？
他是怎样穿过一根根仍然锋利的芦苇叶片，确定她下水的方向的？
她的眼睛里有太多情绪了，看得傅山越一阵心碎，他忍不住朝她伸出手，手在半空停了一下，终于还是摸到她的头顶，说：“想哭就哭出来吧。”
徐凌云真的大声哭了出来：“那个人拿着把刀追着我跑，把我追到江边，我还没学会游泳啊，我怕水啊，呜呜呜呜……”
“那你是学会游泳，并且不怕水了吗？”傅山越怀着最悲观的心情，做着最乐观的赌博，推测徐凌云上了鹭起岛。他记得她说过她还没学会游泳，并且怕水。
上天可怜他，让他赌赢了。
“可能吧。”徐凌云费力地把挂在脖子上的平安扣掏出来，展示给傅山越看，“这次是它保佑了我，谢谢你。”
傅山越看着平安扣，情难自禁，手指抚上了她的脸，给她擦泪。
徐凌云侧着脸贴着他的手掌，想要更多的安慰。
傅山越却把手拿开了，在大金驾驶座后袋里抽出两张纸巾，递给徐凌云。
徐凌云脸上的失落掩饰不住，像是个好不容易盼到一块糖又被惩罚不能吃糖的孩子，她委屈，不解。
傅山越不敢再看她，像是个好不容易盼到一块糖的孩子，淋着大雨发着烧，担心自己的手太烫雨太大把糖化了，远远地看着，不敢接。
大金通过后视镜，目睹了一切，然后放起了一首轻松的歌。
“难忘今宵，难忘今宵……”
冬瓜舅坐在副驾驶上，甚至跟着唱了出来，一边唱还一边回头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云云你不要太伤心了。”
“你唱得太难听了。”徐凌云哭一阵笑一阵，慢慢地止住了抽噎，她问大金，“羊羊呢？”
大金说：“她非要跟着来找你，我叫她别添乱，她就去上夜班了。”
她又问：“那阳木呢？他来找我了吗？”
大金一刹车，直拍脑袋：“对哦！把阳木忘了！他正沿着江岸找你呢！”
“他怎么不看群消息？手机没电了？”大家七嘴八舌，谁也不想承认自己根本没记起一同来寻人的阳木。
大金掉头，傅山越打电话，大家沿着江岸一路找，终于在芦苇荡里发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徐凌云喊：“阳木！”
阳木从芦苇中冒出来，徐凌云挥手大喊：“我回来了！你快上来吧！”
后排堆了很多东西没空，副驾驶被老冬瓜坐了，中排两个位置被徐凌云和傅山越坐了，阳木只好在他俩之间蹲着，三只落水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就一起笑了。
徐凌云笑得很痛快，阳木也似乎没以前那么碍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