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为谷复尴尬,没想到他竟然笑了,给张荷花敬饮料:“瞧我这张嘴啊,阿姨批评得对,我敬您一杯,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张荷花自己吃饭没理他。
于是,史上最尴尬的年夜饭就诞生了。
大家都不说话,谷复便又开始慷慨陈词:“我和云云刚恋爱的时候……”
傅山越和大金同时瞳孔一缩。
徐凌云又猛地给谷复踩了一脚,警告他:“我们已经分手两年半了。”
谷复捂脚笑笑,向对面的两人说:“她好顽皮,对不对?”
徐凌云恶心得吃不下饭。
傅山越和大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谷复见她不乐意,便不再谈恋爱往事,只谈些不着边际的人生经历。
傅山越和大金也是尴尬得不行,然而谁也不想半路脱逃,男人间的胜负欲让这顿午晚餐从下午两点吃到下午五点。
谷复套出了傅山越和大金大概的职业和年收入后,觉得他们不成威胁,脸上一阵得意,一一发名片握手告别:“再见朋友们,有生意记得找我。”
傅山越和大金来徐凌云家本来都是有话要说的,这种情况下还能说什么呢?
一桌人不尴不尬地吃完饭,大金抢着收碗洗碗,傅山越干站在那没事做,只好问大壮:“你的护工考试考过了没?”
“我没有考试。”
“为什么?”
“爸爸生病了,我去照顾爸爸了。”大壮把饮料喝完就出门玩鞭炮去了。
傅山越只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辅导五个月,虽然能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但是心里还是不是滋味。
徐凌云去厨房倒剩菜,和大金一起洗碗,她撞了撞大金的胳膊,问他:“你来我家凑什么热闹?”
“逢年过节的,我来巴结一下未来的大网红不行吗?”大金刷盘子刷得很麻溜,一看就是没少干这种活。
“少来,到底来干嘛?”徐凌云非要问清楚。
大金把洗好的碗放在沥水架上说:“我想你了,来看你不行吗?”
第45章 为什么他们爱来我家过年(2)
徐凌云脸“腾”地红了,往厨房门外看了看,拍了大金的背一下说:“你怎么才见谷复一面就学会了他那油腻嘴脸,别跟我来这一套。”
“真的,徐凌云。我想你了,我想照顾你。”大金用厨房毛巾擦干手,十分真诚地说,“大过年的,你可以不要说拒绝的话吗?我这还不算正式表白呢。”
徐凌云顿时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并手并脚地出了厨房门,一出门就迎上了傅山越的眼睛,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平静如海,波涛汹涌,千言万语……
刚刚在厨房里,大金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傅山越一定都听到了。
徐凌云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一双眼睛,问正在拖地的张荷花:“我们什么时候去表白……不是……我们什么时候去散步?”
张荷花认真地说:“等你有了心上人你就去表白呀。”然后笑得一脸慈祥。
徐凌云白了她一眼,实在不想面对傅山越的眼睛,只好尴尬地去给菩萨换贡品了,顺便上香。
从芦苇地回来后,她说到做到,贡品每天一换,每天都是新鲜的。
壁龛有点高,徐凌云踩着一张老式雕花凳上去,她感受到两道沉默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左边的是大金,后面的是傅山越。
电视里放着没人看的广告,热热闹闹的,徒劳地想盖住这海一般的沉默。
凳子的榫卯结构有点松动,她下来时凳子直接垮了,人往后倒,有两个人在背后稳稳地托住了她。
托她的人是傅山越和大金。
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
傅山越和大金不走,张荷花故意不送客,徐凌云不好意思送客,这样耗下去的结果是一直到七点多钟了,大壮都玩回来了,徐凌云一家还没去散步。
徐凌云十分为难地说:“我们一起看春晚吧。”她调到中央一台,春晚还没开始呢。
徐凌云便换了个频道,在放自然纪录片,解说员说:“发情的季节,公羊们会展开一场求偶战争……”
徐凌云赶紧换台。尴尬死了。
终于,傅山越要走了,徐凌云松了一口气,又有点说不清的失望,她说:“我送你。”
傅山越微微起了一下身又坐了回去,徐凌云担忧地看着他。
她记得冬瓜舅说过,患癫痫的人,累不得,气不得,不能抽烟喝酒。
她从没见过傅山越抽烟喝酒,但是见过他受累,多半是因为她,也见过他生气,大半也是因为她……
傅山越心思重,大部分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他生气了。
所以之前他才坚持要搬离她家吧。
徐凌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傅山越缓了口气,看上去又很正常了,他出了院门,拿出一个红包递给徐凌云,目光平和温柔,他说:“新年快乐,平安健康。”
“老师这……”徐凌云不知道他温柔目光背后藏着的是什么,反正他一直让人猜不透。她没收他的红包。
“你就收下吧,”傅山越拍拍她的肩膀说,“这是压岁钱,今年祟气太重,你吃太多苦了,明年会是好的一年。”于是徐凌云收下了这个沉甸甸的红包。
压岁钱,是长辈给晚辈的祝福。
“家里还有客人,别送我了,快回去吧。”傅山越转头就走了。
傅山越这次竟然没生气。
话说回来,他好久没生气了。
徐凌云回头一看,大金在大门那看着她,这边傅山越看上去又很正常,她便在傅山越离开后,回家了。
“他送了什么?”大金问话很直接。
“一个压岁包。”徐凌云把红包放进了口袋里。
大金说:“那我要送你两个。”
“求你了大金,放过我吧。”徐凌云扶额苦笑,“你是什么时候叛变我们的捡破烂友谊的?”
“叛变?明明是升华好不好?”大金把她的手拉下来说,“很久很久以前。”
“在鹭起岛救我那次?”
“更早。”
“我们逛夜市的时候?”
“还要早。”
“你不会是看我的视频就生心思了吧?”
“当然不是。”
徐凌云懒得猜了,直说:“大金,我们认识才多久啊,你不懂,我可不是个好人。”
“我说了我还没正式告白呢,先别急着拒绝。”
徐凌云尴尬起身,看看家里还有什么家务没做完,家里到处被张荷花拖得锃光瓦亮,菩萨也一脸姨母笑,徐凌云打算去张荷花房间里找她的工厂零活来做。
张荷花堵住门:“搞红么?你要没事做就陪客人打打牌噻。”
大壮闻言殷勤地从电视柜里拿出一副扑克。
徐凌云无语了。
傅山越离开徐凌云家后,快步走到街口梧桐树下,坐在凳子上休息。
祥云商店的刘叔也歇业了,梧桐树叶子掉光了,街口空荡荡的。
每次癫痫大发作前,他就会有失神、手抖等前兆,所以他不能在徐凌云家待着了。
坐了许久,他没有发作,便慢慢起身,走到斑马线前等绿灯。
可他没有等到绿灯,等到了倒地、抽搐、失去神智……
他是在众人的吵嚷声中清醒的。
傅山越扫了一眼人群,没有看到徐凌云,便起身逃也似的跌跌撞撞地走了,身后有人说:“我们救了他,这人连一句谢谢都没有……”
在大街上犯癫痫,就像把自己的全部命运交给陌生人。
他猜不到晕倒时发生了什么,只能在醒来时逃走。
发病后,礼貌、教养和仪容,这些维持一个人尊严的东西,会全部被病耻感撕碎。
傅山越逃到公寓里,找出药片吃下,外套也不脱,躺在床上,摩挲着床头柜上摆着的玻玻璃钟罩,里面是那棵纸艺绿绒蒿。
傅山越抱着绿绒蒿,坐在床边,翻出手机上几天前他与医生的对话:
“大脑新增异常放电区域位于额中回后部(8区),可尝试皮埋电极控制大脑异常放电,降低癫痫发作频率。”
“有什么副作用吗?”
“额中回后部负责处理语言与逻辑,若埋电极刺激,可能会对读写与逻辑有一定影响。”
他是写悬疑推理小说的,这是他唯一一条后路。
他的创作灵感时断时续,有时给委托人写人生故事时思考过多,甚至会导致癫痫发作。
这种情况跟8区异常放电有关吧。
做手术,会有后遗症,影响灵感;
不做手术只吃药,也会让思维变迟钝,影响灵感;
不做手术不吃药,不影响灵感,但会频繁犯病,在公众场合犯病的几率也会变大。
三难抉择,怎么选都不是他想要的。
傅山越捧着玻璃钟罩,连眼镜都忘了取下就把额头靠在上面,黑暗中,绿绒蒿花瓣上的细雪簌簌抖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