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散于空中的恶念遮蔽了视线，但我能听到接二连三的破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我知道那是被神力吸引过来的锁神钉。
眼见着他额间的焰火图纹开始闪动了起来，我抬起已经能听我使唤的双手，聚起身旁的恶念，将他缚在我身上的灵力挣开，而后一掌将他推离，召起地上的定渊挡住了从各处飞扑而来的锁神钉。
术法被我打断，原本已经快要被剥离的魂魄再度融回了我身体，我不知还能坚持多久，便趁着此时还能控制，抬手聚拢了周遭的黑气，防止它们从虚渊外溢到上方的凡世，而后学着他之前的模样，唤出了道阴阳门。
黑气被我收聚后，周遭视野清晰了起来，阎王之前一直被困在另一头，此刻才匆匆赶了过来。
我冲着阎王开口：“先离开这儿，去地......”
话还没说完，嘴就被堵住了，体内的另一股力量与我打起了架来，我整个人像是失了控，跌跌撞撞，四肢不停地阻挠着彼此的动作，雨点般的拳头巴掌不停地落在自己身上。
直到我师父靠近制住了我胡乱挥舞的双手，将我整个人圈住，才阻止了我自己揍自己的行为，他抬头冲着阎王道：“开阴门，去地狱。”
我们借由阴阳门，离开了虚渊，径直到了地狱底层。
无间地狱最早是用于关押那些罪大恶极，依律应被判处永生永世囚困地狱的罪犯。
我当初也是被关过一阵子的，只记得无间地狱广阔无垠，里面明明很空，但却让人时刻都感觉到拥挤，地狱里的刑罚会自动轮换，没有片刻停歇，连一丝一毫的喘息时间也不给，在里面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令人觉得无比漫长和痛苦。
我原本以为自己是要被永远关在里面的，但最后不知为何还是被放了出去。听闻我服刑的第五个百年，无间地狱就因为刑罚太过残忍，在当年的五域会中经各方决议，被停止使用了。
停用后，这层地狱就被废弃，一直安置于地狱底层之下，应是有上千年没有再打开过了。
我们落到最底层地狱的中央，此处是刀锯地狱，刑场中还有不少鬼犯正在受刑，他们被绑在木桩之上，手脚张开呈大字状，行刑的鬼煞拿着电锯正从他们的头顶一路往下劈开，他们的脑浆和内脏也伴随着哀嚎声尽数流到了地上。
我在地狱服了那么多年刑，对这种场面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是感觉一直圈住我身体的手似乎紧了紧。
我猜他是怕我触景生情，饶是此刻身体不受控制，也还是努力想朝他挤出个安慰的笑来，只是嘴角刚扬到一半，脸就开始抽起了筋。
个小兔崽子，真是欠收拾！
此时离开了虚渊，没有了锁神钉的追击，师父再次召出了神力帮我剥离魂魄，而阎王那边也吩咐鬼煞清理了刑场，带着一队鬼差施法，刑场中央很快便出现了一个数米宽的黑洞，那应该就是通往无间地狱的大门。
这一次他似乎没有挣扎，十分顺利地从我的身体里被剥离了出去，我有些意外，但当他彻底离开时，我才发觉他竟然趁我与他魂魄分离之际，将我在虚渊收纳的恶念偷了大半过去。
眼见着他又要故技重施，我立刻抬手，在他还没将恶念散开时，就又将其收拢了回来。
他看着我，目光微眯，带上了些阴冷。
而此刻，阎王也已经带着鬼差围了上来，我看着他，叹了口气：“你逃不掉的，别再顽抗了。”
谁知他竟然冲我扬起了嘴角：“谁说我要逃了。”
语毕，他便转身往刑场中央的门里跳去，阎王本来以为他是要逃跑，手中的灵力都聚到了一半，在发现他竟然自投落网后，愣了一瞬，有些疑惑：“这算自首？”
我直觉他应当不会如此听话，但见地狱大门已经开始缓缓闭合，又觉得他许是想通了不再做无畏的挣扎。
眼见大门即将关闭，我紧绷的神经刚松下来，脚下却突然冒出了一股黑气，黑气向上攀援，瞬间缠住了我的双腿，将我拖着往门内而去。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搞的鬼！
我还没来得及施法反抗，就已经被这股巨大的拉力给拽到了门口，我伸手想要扒住外沿，身后却再次贴上了具身体，他如同八爪鱼一般缚住我的四肢，将我拖着往地狱里带。
向下掉落之际，我看到一个人影扑来，他见已经无法拉住我，竟想也不想便要一同跳下来，我挣扎着想要阻止他，身后之人却快我一步，他几乎召出了剩余的全部恶念将我师父又重新推到了门外。
“阿离！”这声音里带着不可抑制的悲恸，让我的心也跟着发起了颤。
“师父，等我！”我拼命朝外喊道。
然而地狱之门早已关闭，我的声音只消融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以后不会了
许是废弃多年，无间地狱与我记忆中的模样大有不同，虽仍旧是广袤无垠，但少了些拥挤感，反而令人觉得荒凉。
身处其中，虽不会再时刻都有刑罚加身，让人不得逃脱，无处喘息，但也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太过冷清，无聊到让人发疯。
这里四面八方都没有边界，我找了许久，都找不到任何类似于出口的地方，甚至连个鬼影也没遇到。
因此每当我感到心烦之际，就只能逮着身边的始作俑者痛揍一顿。
开始他还十分得意，哪怕被我按在地上打得鼻青脸肿，也还能笑得出来。后来被打的次数愈发频繁，竟也生出了些不满来：“阿姐，你干嘛动不动就打我啊！”
我一拳头砸在他的下颌骨上，松开他的衣服，累瘫在地上，有气无力地骂道：“你可真有脸问？”
他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嘲讽地开口：“你不是说过要跟我一起下地狱吗？我当然得听话带上你。”
我走了许久，本就快没力气了，刚才打他又费了不少劲，此刻只能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反唇相讥：“你放心，等我有力气了，我一定揍得让你后悔带上我。”
他也顺势躺在我身旁，头枕在胳膊上，侧身看着我：“随便你，反正如今你只能待在我身边了。”
我有些心累，哪怕我通过罪业镜记起了从前的事，但小时候的那段记忆仍旧是缺失的，因此我并不明白他对我的执念究竟是因何而起。
“我以前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你死也要缠着我啊？”
“你没想起来？”他坐起来盯着我，眼神有些不忿，“为什么我的事你总是记不住？”
这我哪知道，我总不能说因为你可能对我不太重要吧，伤人倒是无所谓，但万一真把他惹急了，他趁着我现在力竭，一巴掌拍死我怎么办。
我识相地转过头，没有接话。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生气地移开目光，过了许久才开口：“我记得那时我还很小，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叔父扔进了水牢，牢里又黑又冷，我怕得一直在哭，可是没有人来救我。
水牢每日黄昏时水位会上涨，那时我手脚都被锁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水漫上来，根本挣脱不开，可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淹死之时，是你偷偷溜了进来，把我从水中托了起来。
你那时候不知从哪里学会了在水下闭气的术法，明明和我一般高，却愣是在水中托了我一晚，直到第二天清晨水位降下，才把我放下来，赶在叔父来之前又溜了出去。
你知道我胆子小怕被叔父罚，所以自那以后，次次都挡在我前面，替我顶罪受罚，那些日子虽然很苦，可有你在，我并不觉得难挨。”
他似乎叹息了一声：“阿姐，只有你在我身旁时，我才会觉得安心。你以前答应过会守在我身边的，你怎么能忘记呢？”
他说的也许不假，但我的确没有任何印象，也没办法遵守承诺。
于是只能恐吓他：“哪怕我天天这样揍你，你也想待在我身边？”
他笑了一下：“反正你也打不死我。”
话听着像是玩笑，但他的语气很认真，我越发犯起了愁来。
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件我一直有些疑惑的事：“你不愿意入轮回，也是因为我吗？”
按理说他当初也算是被我害死的，就算生前犯有杀戮之罪，刑期也不会比我更长，可他似乎一直都在地狱，始终没有离开。
见他没有说话，我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便继续确认道：“你后来裂魂逃离地狱，想利用梁翀为自己重塑肉身，难不成也是因为知道我重入了轮回，想去凡世寻我？”
他哼了一声：“早知道你留在地府做鬼差了，我还费那个劲做什么。”
完了，更犯愁了……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也坐起身来，斟酌道：“我以前曾听说过，修罗一族因世代修习邪术，易生执念，执念一起，便再难根除。”
我转头看向他：“你许是因为幼年失怙，又遭受虐待，而我是唯一保护过你的人，所以才对我起了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