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我都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了。
我俩在这说着话，梁翀那边却出了意外。只见他突然单膝跪倒，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胸口，脸色苍白，一副失血过多，体力不支的模样。
慕仇见他倒下，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去，然而只迈了一步，她便停了下来，而后就这样立在了原地，握紧双拳，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地看着梁翀。
我读不懂她眼里复杂的情绪，却突然想起了血祭还魂阵的施法要领。
我看了看他们两人，有些惊疑：“我记得，血祭还魂阵是要以布阵者及其一族六十人的精血为祭才能完成。如果梁翀就是布阵者，那他和梁氏......不可能啊，他不是你哥哥吗？”
慕仇定定地看着梁翀，没有半点惊讶，像是早就知道了答案：“你说的没错，他根本不是我父皇的儿子，是宁妃骗了我们所有人。”
“宁妃！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慕仇冷笑了一声，她的声音很低，不像是在回答我，倒像是在自言自语：“是啊，为什么呢？是我太蠢了，我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母亲竟能对自己的亲生孩子毫无怜惜之情，她用一个无法被证实的谎言利用了我，更利用了梁翀。”
慕仇看向梁王的尸体：“你看，她成功了，让梁王死在自己亲生儿子的手里，想必她在黄泉之下都能笑出声来吧。”
“那你呢，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想起幻境里的场景，慕仇不是至死都将梁翀称作兄长吗？
“我？”慕仇像是陷入了回忆，“宁妃临死前，我见过她最后一面，便是那个时候知道的。”
竟然是宁妃去世前？
“那你还为了梁翀去刺杀太子！他算起来，不应该是你仇人的儿子吗？”我有些诧异，按照常理说，慕仇如此痛恨梁王，得知真相后，怎么也不该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去帮梁翀夺位吧。
“因为.....”慕仇刚开口，还没说下去，就跟突然醒神了一般转头看向我，质问道：“这些事情，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我此前应该从未告诉过你我和梁翀的关系吧。”
“这个嘛”，我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我被你带进阵法后才想起拘魂锁的解法，解开后就掉入了幻境之中。我猜应该是因为梁翀只是一介凡人，无法驾驭如此高深的阵法，神思受扰，才会被阵法反噬，用他的记忆结成了幻境。我就是在这些幻境中看到了你们的过往。”
“看到......我们的过往？”慕仇皱起眉，似乎是在消化我这句话的意思。
我摆摆手：“也不是全都看见了，只见到梁翀的几段回忆罢了”。
我看着她，斟酌着开了口，“不过在这些回忆里，你和梁翀瞧着关系还挺好的。他似乎，是真心把你当亲人看待的，你也是一样的，对吗？”
“亲人？”慕仇看向梁翀，此时他似乎已经缓过来一些，便撑着身子站了起来，重新做起了最后一步的结印手势，鲜血再次从他指尖注入血珠之中，血珠下的人形渐渐地开始生出了皮肉。
梁翀毫无血色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而慕仇的神色却愈发冰冷了起来：“仇人之子，怎么配做我的亲人。”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慕仇，却见她一脸冷漠地问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他才不惜拼上性命杀了梁翊的？”
“难道......不是吗？”
慕仇冷笑了一声：“临死前，我的确是这么诓骗他的。不然，他怎么肯老老实实走进我们为他设下的圈套，成为我复仇最好的棋子呢？”
“你们？”我想起那个突然找上梁翀，给他噬血蝶还教他如何布阵的神秘人，“是那个黑影？”
慕仇转头看了我一眼，眼中带上了危险的信号：“你在幻境中也看见他了？”
我要是承认，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该被灭口了呀。想起我轮回时惨死过的经历，竟然觉得如今事态的发展方向有些熟悉。
出于求生的本能，我立马摇头表忠心：“没有没有，我什么也没瞧见，我也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嘴可严实了！”
见她仍旧盯着我，一脸不放心的模样，我赶紧换了个话题：“所以，所以你是想借梁翀之手帮你除掉梁氏一族，顺道在他布阵时，也利用此阵吸干他的精血，然后复活你是吗？”
我一边鼓掌一边拍起了马屁：“这招真是高明！一举多得啊，你真是我的偶像！”
慕仇对我的马屁似乎不是很受用，她嫌弃地看了我一眼才道：“你猜错了，这个阵法要复活的不是我，我也不过是与人做了个交易罢了。”
慕仇看向梁翀，他的身子摇晃着，眼看愈发站立不稳：“你说他是真心待我，那你再猜猜看，若他知道他和我之间只能活一个，他会怎么选？”
第十六章 结魂
阵法中心已经出现了一具完整的肉身，只是五官轮廓还很模糊，需等着最后注入魂魄，才能真正成型。
梁翀此时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他倒向一旁，手撑在墙上，才勉强维持住站立的姿势。
他看向阵法中心的肉身，眉头紧蹙着，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仍旧没有成功。
“还差一步。”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寝殿中最阴面的那堵墙中传出。
我好奇地看了过去，就见墙面出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黑洞，洞内跨出一个披着黑袍的身影，正是我在幻境中见过的那个黑影。
不知为何，我本能地朝身旁最近的木柜后躲了躲，隐藏起了身形，只悄悄探出双眼注视着梁翀那边的动向。
慕仇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梁翀听见声音后，回头看向来人，他的脸上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想来他俩除了在幻境的那次会面后，应当还有再见过。
梁翀向黑影问道：“还差哪一步？”
黑影慢慢从暗处走了出来，虽然不知现在阵外是什么时辰，但阵内因着结界的红光而并不昏暗。
因此这一次，我总算是看清了那张藏在兜帽之下的脸。
与其说这是一张脸，不如说更像是被撕碎后又强行拼凑起来的人皮，每一块人皮的连接处都用黑色的丝线缝在了一起，有些地方没有被人皮覆盖，就露出了同样支离破碎的魂体，魂体上也全是用黑线缝补的痕迹。
他停在离梁翀几步远的地方，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道：“还差你的性命。”
“你说什么？”听语气也能感受到梁翀的震惊，想来黑影此前应该是从未向梁翀透露过此事的。
果然，黑影很不走心地啊了一声，装作才想起来的模样：“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忘记告诉你了。”
事关他人的性命，竟然说不是什么大事。我想我要是梁翀，此刻怕是杀了他的心都有了吧。
黑影看着梁翀明显带上怒意的表情，嘴角竟微微上扬，他用轻蔑的语气嘲讽道：“你之前杀人取血的时候可十分果断，怎么？如今到了需要献祭你自身性命之时，便犹豫不决了？”
梁翀沉默不答，只是眸中之火似乎愈燃愈烈。
黑影转头看了一眼慕仇的方向，又朝着梁翀道：“你之前不是很想救你妹妹吗？我可听说，她是为你而死啊，难道你不该给她赔命吗？”
听他提起慕仇，梁翀的愤怒像是突然被一盆冷水给浇灭了。
他愣了几秒，转头看了一眼阵法中心已经快要成型的人影，眼里闪过一丝挣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下头喃喃道：“你说得对，她是因我而死，我不能不救她。”
黑影听完一挑眉，伸手往阵法中心做了个请的动作，似乎是在催促梁翀赶紧去送命。
梁翀迟疑了片刻后，踉跄着重新回到了血珠前，伸出手将自己的精血往里注。
血珠贪婪地吸收着鲜血，再化为生气缓缓注入下方的肉体之中。
黑影看着胸膛开始有了起伏的躯体，嘴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而慕仇定定地看着梁翀，脸上的表情像是惊讶，又像是愧疚，最后化为了淡淡的欢喜。
属于活人的生气逐渐从梁翀的身上流走，他原本坚定的表情慢慢变作了痛苦，最后只剩下了恐惧，对清晰感知到死亡即将来临的恐惧。
察觉到身旁的慕仇似乎动了一下，我转头看向她，却见她只是向前跨了一步便停了下来，而她目光锁定之处，梁翀已经收回了手。
他跌坐在地上，面色苍白，眼神涣散。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清醒过来，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但最终又泄力般地跌坐了回去。
他看着前方已经有了生气的躯体，却像是再也提不起勇气起身一般，连肩膀也塌了下去，他坐在地上，颤抖着用双手捂住脸，摇头呢喃着：“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
我悄悄打量了一眼慕仇，却见她并无失望之意，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露出释然的表情。
黑影看着跌坐在地，狼狈不堪的梁翀，嘲笑道：“看来，你们凡人所谓的情义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