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梁翀真的很敏锐啊,哪怕被城隍拿走了记忆,也还能凭感觉推测出真相。
说完他用哄骗的语气道:“你若有灵,便像英招一样再来见我一面吧,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应允你的。”
只可惜,慕仇对他已经再无所求了。
我看着偌大的寝殿内,梁翀略显孤寂的身影,终究还是断开了连接,不忍再看下去。
纵然龙袍加身,拥有无边的权势,可有些人,一旦失去便是永远失去了。
人生不得长欢乐
长乐公主出生在北境重镇失守的第三年,南朝丢失大半江山,退至吴江以南,固守宁都,与北方日渐兴盛的梁国遥相对立。
献王是个文弱儒雅、开明良善的君王,若是生于盛世,必能做个为人称颂的守国之君。但如今大厦将倾,群狼环伺,他却无力挽狂澜的心智与手段。
其实众人皆知,南朝大势已去,亡国只是时间问题。
在长乐八岁那年,梁国的铁骑还是踏过了吴江,直逼到宁都城下。
十数年大大小小的试探与交战,已经耗尽了南朝所剩无几的家底,朝野上下早已达成共识,此时若仍负隅顽抗,必会落得个举国尽灭的下场,不如开城议和,还能苟全性命。
因此在梁军到达的前十日,南朝的降书就已送到了梁王的手中。
没人会想到,他们期待的和平交接并未到来,若早知战与不战都是一样的下场,想来南朝众人无论如何也会拿起武器,至少死得有骨气、有尊严。
而不是像这般,城门大开,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当作牲畜一般肆意屠宰。
长乐没有见到献王和王后的最后一面,当她终于从枯井中爬出,只见到了地狱一般的场景。
整座城池都在燃烧,街头巷尾全是残肢断臂,尸山血海,空气中散发的是尸体焚烧后的焦臭味,那是一场她此生也无法忘却的噩梦。
而噩梦的最后一幕,是半个支离破碎的人影立在城中,贪婪地吸收着满城飘飞的黑气,长乐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第一次见到了那个神秘的黑影。
她并没有死在宁都的废墟之中,是南朝旧臣慕锦山及时赶到救了她。
慕锦山是南朝末期为数不多的主战派,但势单力薄,无法与主流的议和派相抗,被逼无奈只得辞官远走,也因此在那场灾难中幸免于难,并赶回救下了长乐和其他幸存下来的孤儿。
长乐此后与其他孤儿一道拜于慕锦山门下,改名换姓,勤练武艺,每日萦绕在她心中的就只剩下一件事—复仇。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南朝皇室唯一的血脉,自当独自担起这份国仇家恨,率领残部手刃梁王,重建国都。
直到她接到宁妃的信件,才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而他竟被梁王认作亲子,成为了敌国的三皇子。
从那日起,她便有了新的谋划,一个能更快、更顺利地实现复国大计的新计划。
所幸梁翀并未让她失望,他虽善于在人前伪装出一副胆小懦弱,柔善可欺的模样,但长乐知道,他的野心与手段不比梁赫与梁翊的少半分。
那些年他们并肩作战,携手谋划,过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但心里却并不害怕。
尽管长乐有时也会觉得,比起献王,梁翀其实更像梁王,他们骨子里是一样的冷漠与狠厉。
只是梁翀在面对她时,总是一副兄长般亲切和善的模样,她失去亲人已经太久了,所以不愿往别的方向深思。
他们是兄妹,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是彼此唯一的知己,是永不会背叛的伙伴,梁翀和长乐都更愿意这样相信。
但既然是谎言,便总有被揭露的那天。
梁翊派人去刺杀宁妃的消息,长乐几乎是整个暗卫中最后一个知晓的,也不知是命运使然,还是梁翊已经对她起了疑心。
当她赶到清宁宫时,宁妃倒在血泊之中,已经奄奄一息,尽管如此,她见到长乐,灰败的脸上仍旧流露出了一丝生气。
世人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宁妃即便到了临终,也仍旧只有满心满眼的仇恨。
长乐不明白,为何宁妃要告诉她真相,既然已经骗了她,又为何不干脆骗到底呢?
“因为我发现,你是真想扶梁翀上位?可我想让你做的不是这样的事,我只希望你借梁翀之手搅动朝局,让他们兄弟阋墙,父子相残。”
宁妃倒在地上,用手拽住长乐,脸上显出癫狂的笑意来:“你知道这些年我在这宫中是怎么活过来的吗?当年梁赫在我与你父皇大婚前将我掳回来,为了羞辱你父皇而把我封做宁妃,他让我每时每刻都活在屈辱与痛苦之中,我在这儿的每一天,都恨不得生啖了他的血肉。”
“我既杀不了他,便要让他体会众叛亲离,骨肉相残的痛苦。”
长乐看着她,冷冷道:“你真是个疯子。”
宁妃笑了起来:“若你是我,也一样会疯。”
“梁翀毕竟是你儿子,你对他,就没有丝毫怜惜吗?”
长乐虽然很早便失去了父母,但在她有限的记忆里,无论是献王还是王后,对她都只有疼爱与呵护,哪里会有一丝一毫的算计。
“他?不过是个孽种罢了,我留他活到今日已是万分仁慈。”
宁妃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她脸上的生气开始消散,但语气却像是终于解脱了一般:“这一天我等很久了,只可惜,终是没能看到梁赫死在我前头。”
“你比我有本事,一定能替你父皇报仇。”
宁妃的眼神开始涣散,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想抚上长乐的眼睛,脸上竟然扬起了温柔的笑意:“贺之。”
她低声唤道,那是献王的名字。
她像个待字闺中的女子见到了心上人般,眼里带上羞涩,语气中却有着藏不住的喜悦:“你能来娶我,我很欢喜。”
说完,她的手滑了下去,眼角溢出一滴泪来,而后便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没了气息。
长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清宁宫的。
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出了城。
此时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她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走了大半天,如今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该往哪里去了。
她一直将梁翀当作唯一的亲人,尽心尽力辅佐他,妄图靠他来复兴南朝。
可事到临头,却让她知晓他其实是仇人之子,那之前苦心谋划的一切又都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只是为了给仇人的儿子铺路,助他夺得从南朝抢来的江山吗?
长乐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但如今,她手下残部均已将梁翀认作新主,她该如何让他们接受,又该如何再重新开始谋划呢?
还有她自己,她应当怎样去面对梁翀呢?
长乐蹲下身子,将自己缩成一团,脑子里全是乱麻,心口像是绞在了一处,疼得她没了起身的力气。
而那个她在幼年曾见过的黑影,那个始终站在她噩梦终点的怪物,就是在这时找上了她。
于是她将性命当作赌注,成为诱梁翀入局的鱼饵,与恶鬼做了交易。
她让梁翀在她死后的无数个梦里,反复经历宁都屠城、亲人被害的惨烈场景,目的就是要强化他对梁氏的仇恨,让他无法拒绝黑影的提议。
他们成功了。
当长乐看见梁王胸口的短刃,见到他的魂魄被凌迟,她才真正体会到了大仇得报的快意,即便是死后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她也甘愿了。
她这一生太短暂,却又太漫长。
童年的欢愉像是上一世的记忆,她和梁翀相扶相伴的日子又像是一场虚幻的梦境,好似除了仇恨,她从未真实地拥有过任何东西。
可她背负这仇恨活了太久,连死后也未得到安宁,只有到了如今,所有一切才终于尘埃落定。
在地府等待审判的日子是她此生为数不多的安稳日子,她的内心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想起了她的名字,尽管近些年来已经少有人叫—李长乐。
长乐,原本是父皇母后希望她一生长安喜乐。
可人生哪得长欢乐,到头来,她既无平安,也无喜乐。
第三十一章 备考
凡世的工作基本告一段落,考公的事情也已经报备完毕,趁着今日有空闲,我便先去找余树了解了一下近几年遴选的试题类型,回来就溜到了我老板的书房想去再找几本教材看看。
刚到门口便发现他今日并未出门,而是在书架上翻找着什么,他平日办公的书桌上满满当当堆着几摞小山高的书册。
这是又接什么新差事了?
我有些犹豫要不要在这种时候去他面前露脸,万一不小心被抓去做壮丁可就完蛋了,我还得挤出时间来备考呢。
刚准备不动声色地缩回去,就见他抱着几本书转过身来,我一只脚悬在半空还没来得及落到门外,就只能又改了个方向放回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