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女儿从来也没跟她提过半个字的委屈，她只会在她半夜下工回来，从窗口的书桌前起身，去给她拿一直温在锅里的饭菜，陪她坐在饭桌上，给她讲今天遇到的高兴的事。
凌灵是个很容易就快乐的女孩，天空飘过一朵奇怪的云、路边盛开的一簇野花、夏日里的一瓶冰饮，就能让她高兴好久好久。
所以凌妈不能接受，自己从死神手里抢回来，捧在手心养大的宝贝，就这样不明不白、冷冷清清地死在了河底。
她用自己的方法惩治了每一个参与这场“意外”的人，而后跳进了同一条河里。
在阎罗殿，杀戮是重罪，杀人或自杀，都需接受同等的惩罚。
鬼舍里的人自从知道凌灵和凌妈的事后，就已经众筹过好几轮阴德送去给凌妈赎罪，但还是远远不够。
因此天彩才会在入选后，找了十几个平时跟凌灵关系不错，实力也强的选手一起去争夺魁首的奖励，目的就是拿到阴德，将凌妈从地狱里带出来，让她们母女能早日团聚。
听完这个故事后，我有些愧疚，早知天彩是要用奖赏来做这样的事，我当初还跟她讨价还价干嘛，直接全给她不就好了吗。
“我这还有五千阴德呢，你们还需要吗？”
“你只有四千九百八十了”，余树十分煞风景地提醒我。
我白眼还没给他递过去，就听他补充道：“不过我这儿也还有几千，你们若要，尽可以拿去用。”
凌灵闻言，先是冲我们道了谢，语气温柔又腼腆：“谢谢你们，不过大家给的已经够多了，我妈妈的罪早就可以赎清了。”
她低下头，眼里有泪光闪烁：“只是不知道要如何报答大家，我什么本事都没有。”
天彩一摆手：“说这些干嘛，我们以后可都是要当鬼差的，锄强扶弱不是理所当然吗，给你的那点小阴德，我们多工作几日就赚回来了，你别放在心上。”
屋子里其他人也都跟着附和了起来，甚至之前见过的白胡子精灵为了缓解沉重的气氛，还当场显出了原形，给大家表演起了胖萝卜蹲。
酒过三巡，屋内的人都醉成了一片，英招带着尚还清醒的几人开始扶醉酒的人回房休息，天彩看起来也醉得不清，她一手挽着凌妈，一手揽着凌灵，又哭又笑了起来：“你们团聚了就好，太好了！”
她转向凌灵：“以后有什么打算啊，还有啥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提！你天彩姐什么都能为你们做！”
凌灵没有喝酒，一双眼睛清亮又感动地回看她：“没有了，你们做得已经够多了，以后我打算给妈妈申请游魂资格，若能申请下来，我便陪着她在地府住下，往后做工赚钱，报答你们。”
她顿了一下，又有些伤感地继续说道：“若是不能，我得先陪着妈妈一起去轮回司，我会求孟婆让我一定记住你们，往后生生世世也要想办法报答。”
天彩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嫌她实在有些丢人，便上前扶起她，打算问问英招要把她送回哪间房。
临走前看见凌妈十分珍惜地抱着凌灵，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宝物。
凌灵回抱着凌妈，轻声在她耳边呢喃：“妈妈，你这辈子照顾我辛苦了，下辈子我当你妈妈吧，我一定像你爱我一样去爱你。”
凌妈眼里流着泪，摇了摇头：“不，还是我做妈妈吧，我已经习惯做你妈妈了。”
凌灵将头更深地埋进了凌妈的怀里，像个从未长大的小孩。
“好，那我还做妈妈的女儿！”
第四十三章 研物所
等我陪着英招安置完鬼舍里的人，已经快到子时了。
余树明日要当差，一个多时辰前就先回了阴司府，英招将我送到鬼舍门口，我便赶她回去，自己一个人走了。
地府的夜晚其实并不冷清，只是我今晚喝了不少酒，先前的喧闹骤然退去，一个人走在街上，竟然难得地感到了一丝孤寂。
我觉得有些新奇。
在凡世轮回时，其实一个人才是我的常态，当时也并不觉得寂寞，反而十分习以为常。只觉得众人的吵闹与我无关，我自有独享的一片天地。
如今到了地府，身边常常有各路同行的人，竟然会开始觉得一个人有些不习惯，真是稀奇。
我加快了脚步往前走，想要摆脱掉这种陌生的感觉，没想到，在回府的街口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就静静地立在街口的拐角处，并不四处张望，像是在耐心地等待着什么，仿佛已经等了许久，也还可以无止境地继续等下去。
我心口没来由地抽了一下，已经许久没有犯过的头疼又有了卷土重来的迹象，我晃了晃脑袋，什么都不再想地向他奔了过去。
“师父，你怎么在这儿站着啊？”
他等着我走近，才用一种十分寻常的语气答道：“刚去了趟凡世回来，正好走到了这儿。”
我狐疑地看着他：“不是吧，我感觉你在这儿等了挺久的。”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话，而是打量了我几眼，反问道：“你喝酒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有些烫，便下意识地解释了起来：“鬼舍今天聚会，我就喝了一点。”
想到我上次翘班喝酒他似乎就不太高兴，于是我用手指比划着：“就一点点。”
他果然皱起了眉，低头看着我，语气依旧冷淡，只是参杂着一丝不甚明显的担忧：“头不疼吗？”
我上次喝多了好像就发酒疯撞头来着……
怕他担心我又要耍酒疯，我赶紧摇了摇头：“不疼的，这次一点也不疼！”
他仔细地看了看我的脸色，等确认完我真的没事后，才转身往回走。
我赶紧跟了上去：“说来也奇怪，我最近好像不怎么犯头疼的毛病了，师父你要不提，我都忘了之前喝酒还会头疼。”
“说明你最近修为有长进，不像之前一样无能了。如今虽然遴选结束，你也不要太过懈怠。”
......该说不说，他真的不太会与人聊天。
“知道了。”我咬牙切齿。
像是意识到又说了我不爱听的话，他轻咳了一声，顺势转移了话题：“你今日怎么去了鬼舍？”
我并排走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起了今日发生的事。
他一边走一边安静地听着，只时不时地回应两声，既像是表示他在听，又像是在鼓励我继续说下去，一点不耐烦的意思都没有。
小巷里回荡着我的絮叨声和他的应和声，片刻前还充盈在我心里的孤寂感就这么烟消云散了，仿佛从来也没有存在过一般。
鬼差遴选结束后的第十三天，一早我就收到了集训的通知，这次集训地点竟然是在研物所，听说是鬼帝亲自选定的。
由于收到通知后的当天就要集合，我火急火燎地在房间收拾起了行李。
本来以为自己来地府的时间并不长，应该不会有很多东西，结果收拾起来才发现，这个小房间几乎每个角落都遍布着我的痕迹。
英招给我选的碎花床单，书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从我师父书房搬过来的小书柜，前两天去鬼市批发回来的一大盒芥子坠，窗台上还放着天彩送来的小盆栽，据说那是棵月光草，养大后能在夜晚发出月亮一般的光辉。
这些东西我都想带走，但好像又都带不走，便只简单地收拾了一些常用的物件，其他的仍旧放在原处，也不知道我走了，我师父是不是会再找新的临时工住进来。
想到这儿，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种领地即将被侵犯的危机感，连带着心情都变差了起来。
我背上小包袱，依依不舍地关上房门，一转身，发现我师父竟然等在了院子里。
我记得他明明一大早就出门办差事去了，难道这么早就收工了？
“都收拾好了？”等我走近，他才开口。
我回头看了眼自己的房间，惆怅地跟他打着商量：“师父，我好多东西都带不走，我离开后你是不是要找别人再住进去啊，能不能先别扔我的东西，我以后会回来拿的。”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头看着我。
我有些心虚地垂下了脑袋，本来要考公跳槽的就是我，他已经帮我够多了，虽然说我的确替他白干了不少活儿，但如今离职了还死乞白赖地要把自己的东西寄存在这儿，也着实有些不厚道。
他敲了敲我的脑袋：“你一天到晚瞎琢磨什么呢？你的房间我不会动，你的东西我也不会扔。”
说完他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补充道：“就放在原处，你想什么时候回来拿都行。”
得到了保证，我放下心来，喜笑颜开地跟在他身后向门口走去。
“师父你要送我吗？研物所我确实没去过，你可是又怕我迷路？”
见我已经为他找好了借口，他便就坡下驴地嗯了一声。
到了门口，才发现英招和天彩一行正站在不远处，英招冲我招手笑道：“阿离，我们今天也接到了通知，顺道过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