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短短几年,他就已经从一个头发茂密、目光炯炯的有志青年,变成了一个毛发稀疏、大腹便便、两眼无神的卑微社畜。
不过这段时间他应该是成了家,我记得他在被领导臭骂的时候,是摸着自己的婚戒才重新冷静了下来。
到了他三十多岁的时候,没有等来升迁,因为高管职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而他这棵没有背景也没有人脉的韭菜,自然是种不进这样的好坑里的,他所能分到的,只有公司领导画的一日比一日更加乏味的大饼。
好不容易人到中年,他终于想通了要成为一个对上敷衍,对下摆烂的中层领导,却在这时得知了公司因经营问题而要裁员的消息。
人事部和直系领导约谈过他,他手中正在进行的项目是决定他去留的最后一个机会,把握住了,便不用经历中年失业的危机。
三十五岁,有家有贷,和这个社会大多数中年人一样,他承受不起失业的压力,更何况他的妻子因为请产假,早些年就已经被单位调去坐了冷板凳,家里的经济压力全担在他一人肩上,他必须得拼一把。
为了项目的成功,他没日没夜地窝在公司里,废寝忘食、日夜颠倒,答应了儿子要陪他去游乐园的约定也没有做到,他每天都想着,再等等,再等等,等到这个项目落地,他就可以顺利保住工作,可以抽空陪陪家人了。
可惜的是,项目还没落地,他就先落了地。
我带着安山走到最后一个影像前。
那个倒在地上的中年男子,面部因长时间熬夜而发黄水肿,眼圈发黑,双目充血,看起来既可怕又可怜,与此时刚从走廊上经过的青年简直判若两人。
他怎么不是被谋杀的呢,他们不仅谋杀了他的生命,还谋杀了他的青春。
我看着这满屋子来来往往,始终不曾,也不敢停歇的王久才,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他的全部时间都像是被困在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活着不曾享过安逸,死后还要因执念而滞留于此。
安山听我说完,像是明白,又好像并不明白,只冷淡道:“既然没有明确的凶手,那我们只能尽快找到他,送他去往生。”
提到这个,我就更愁了:“他留在这里,就是心有执念,不愿意再入轮回,此处阴气极重,他又不知从哪里学会了法术,怕是不好对付。”
安山并不慌张,他走到王久才的工位上,拿起桌上的照片问我:“这是他的妻子和孩子吗?”
我点了点头。
安山嘴角扬起一抹笑:“有执念,也会有牵挂,有牵挂,就会有弱点,不难对付。”
我看着倒在他脚边已经没了气息的王久才,忍不住默哀了两秒。
想不到韭菜活着被人压榨,死后还要被安山算计,你放心,我一定看着他,让他下手不要太狠。
安山抽出照片揣进怀里,踩着王久才的幻影朝我走了过来:“你觉得他的真身会藏在何处?”
不知为何,明明安山做得没错,但我心里还是生出了些许助纣为虐的感觉:“应该会呆在他觉得比较自在的地方吧。”
我环顾四周,按照自己在凡世打工的经历分析了起来:“一般来说,打工人在公司最喜欢待的地方有三个:厕所、茶水间、楼梯间。”
想到这儿,我看了眼王久才的工位,果然有个意料之中的东西在。
“他应该在楼梯间!”我十分笃定地看向了门外。
“好,那我们就去会会他。”
第五十二章 他来了
推开楼梯间的大门,阴沉沉的空间内烟雾缭绕,左手边只有几阶悬空的台阶,台阶下是一整片光怪陆离的幻境。
幻境中布满了各式各样的游乐设施,我和安山的队员们几乎都被困在了里面。
我凝神扫了一眼,便看见白胡子精灵坐着索道在森林穿梭,蒋游和老潘在海浪里打着水仗。
台阶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手里叼着根华子,一边注视着台阶下的幻境,一边吞云吐雾。
对于我们的闯入,他没有丝毫惊讶,只是侧头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便又将目光转了回去。
安山冲我使了个眼色,我们一左一右,他抬手结了个缚魂阵,而我拿出了拘魂锁,眼见两道金光朝他背后袭去,他却依旧不动如山,只周身弥漫出了浓重的黑气。
黑气阻挡了我和安山的术法,还顺着我们灵力蔓延的踪迹追了上来,我俩几乎同时撤回灵力,黑气源源不断地袭来,将我和安山分隔开来,我俩被逼到了两边的墙角,不得以只能先与黑气缠斗了起来。
交手次数越多,我便越觉得这些黑气不像是普通恶鬼身上会产生的阴煞气,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许久未曾想起的身影。
若真是他,那就凭我们这群初出茅庐,连正式编制都还没混到的实习鬼差,怕是连给人塞牙缝的资格都没有。
我灵力弱,为了不被黑气缠住,只能不断躲闪着往出口退去。
早知如此,刚才就应该先给地府报个信的,不管这场已经脱离了正常流程的考核是否是研物所故意为之,但如今此地很可能与我师父一直在追查的恶鬼有关,无论如何都得先请求支援才行。
我朝另一边的安山看过去,他的修为远高于我,相比起来,倒没有我这么狼狈,我躲过新一波黑气的缠击,冲他往门口指了指,他会意,也往出口方向退去。
然而我们还没退几步,黑气便抢先封堵上了出口,这下完蛋了,看来他是想瓮中捉鳖。
危急关头,我突然想起上次面对黑气的袭击,我师父教我用过的守御阵法,便依葫芦画瓢地重新做了一遍:“玉关铁盾金甲衣,四神守卫御万军”。
很快防御结界起了效果,虽然没有我师父上次布的那个那么牢靠,但还是在我周身圈出了一小块安全区域,我扭头冲安山招呼:“快进结界!”
安山一边用术法与黑气对抗着,一边朝我这边挪动。
就在此时,他身后原本被黑气包裹的墙中突然跨出了一只惨白的大腿,紧接着是手臂,最后是全身。
一个接一个的傀儡朝安山伸出了双手,他背对着墙与黑气斗着法,眼看已经分身乏术,马上就要落入敌手。
我一咬牙,只能先收了阵法,冲他身后使了个炎火术,烧掉了离他最近的一批傀儡,而一直蛰伏在我周身的黑气也终于逮到机会,朝着我一拥而上,安山刚脱险,我便被黑气缠住了全身,不得动弹。
他侧头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出手解救,反而像是十分迅速地评估了一下眼前的形势,然后果断转身,朝台阶下纵身一跃,扔下我就跳进了王久才的幻境中去了。
不是,打不过也不用这么快就放弃吧,要投降早说呀,好歹也带着我一起嘛......
我被黑气像团粽子一样地层层裹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安山再一次不顾我的死活,自己逃命去了,心中哀叹,我刚才就多余救他......
大局已定,王九才手中的华子也抽到了最后,他把烟头扔到脚下,用鞋底碾灭了烟蒂。
我说这位大哥,楼梯间本来就不能抽烟,你还乱扔烟头,实在是有些不讲公德了。
不讲公德的韭菜大哥转过身来打量了我一阵,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你在地府工作,薪资很高吗?”
不清楚他的意图,我斟酌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了:“我还没有编制,暂时没有薪资。”
他听完皱起了眉,十分不解:“那你这么拼命做什么?”
好问题,我这一分钱也拿不到,在这儿逞什么英雄啊。
“实不相瞒,我们都是新入职的,本以为是来参加考核,却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误闯了你的地界。要不这样,你就当我们今天没来过,把我们扔出去吧,我保证再也不来烦你!”
我装出一副软弱的模样,希望韭菜大哥念在大家都是打工仔的份上,能大发善心饶我们一命。
韭菜大哥闻言,点了点头:“原来是新人啊,难怪如此不知死活。”
他并没有放了我,而是继续向我发问:“你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留在地府打工呢,有意义吗?”
不是,你们这些中年男人都喜欢拉着年轻小姑娘探讨哲学问题是吧......
要不是全身都被黑气缠住了,我一定啐他两口唾沫,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去。
然而人在屋檐下,就得会低头,我赔笑道:“这工作嘛,能有什么意义,不过就是雇主提供报酬,而我出卖劳力,大家各取所需罢了,谈意义太抬举它了。”
我随口答复的话,他却听得很认真:“你说得对,确实没有意义。”
他走近我,语重心长道:“为了些许报酬,就牺牲自己的时间和生命,值得吗?”
这话,也不知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他自己。
最好是在说他自己,我可不想为了这么点破事就搭上自己的性命。
于是我尽量平和地安抚他:“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知道你很冤枉,但是你这一世的命运就是如此。不过我保证,下一世肯定会变好的!实在不行我可以把我积攒的阴德都分给你,保管让你投个好胎,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一辈子都不用给别人打工,怎么样,考虑一下?”